“甜菠菜是真的不行,甜西红柿还行罢,但不知怎么,被马口铁罐子装着也觉得有点子恶心——还是用糖块得了,甜蔬菜不是那么回事,还是做成咸口的吧!”
“唉,钠摄入得按科学剂量来啊,在船上喝不了淡水,只能喝酒,代谢压力本来就大……再看看吧,实在不行就不放调料了——”
“那其实也不太行,那感觉有股马口铁的腥味儿,我吃了感觉很想吐,而且,说实话,哦,老朱你来了——说实话,感觉这个伙食和在咱们华夏近海航行时还是不同,伙食很重要,因为不靠岸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周围的环境陌生,气候大家也不适应,这不是说艰苦几天的事儿,太多不利条件了,伙食上再出幺蛾子,生病的几率肯定更高。”
“确实,真不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这个天气,这个活动量,对北方士兵来说都是很大的压力。”
黄小翠一进船舱就大大咧咧地说,一边扇风一边在长桌边找了个位置,“这都十月了,天气还这么热,按说今年天气还特别冷,那要是格外热的年份,岂不是能热死人?”
“所以南方人都是黑瘦黑瘦的,体内脂肪多妨碍散热,再加上气温高,消耗也高,体型太大了,行动就出汗,心肺负担也高。”
船医主任雷子枫说,他是雷轻的族弟,雷家久住闽南,对于亚热带常见的一些气候病是有自己心得的,“像是黄姐你,你属于脂包肌,体脂率还比较高,你得把体脂降下来一点,不然在南方,稍微走几步就得出大汗,要披甲作战身体根本受不了,会出事的。”
“鸡笼岛的天气都还不觉得什么,一过会安,确实就觉得吃力了,每天早上做晨训时,明显能感觉到体能下降——还有一点就是,说真的,能不能搞点淡水喝,喝酒真受不了,嘴里总是黏糊糊的,起燎泡,现在说话都不敢冲着人,害怕嘴里有臭气。”
“是啊是啊,这成天醉醺醺晕乎乎的也不是事儿,要我说,咱们的马口铁罐头,真的装点水吧,哪怕一人一天能喝一杯水也好啊!”
“大家先静一静,静一静,”书记官声嘶力竭地说,“你们的意见我这都正在记录,一个个说,观点尽量别重复,说一些这几天发觉到的新东西,会安后总结的新经验!占城港就在前头了,我们该采取什么策略,先说说这方面的想法!”
“噢……哦……”
会议室里沉默下来了,郑地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步伐端庄,俨然走入房中,“大家都到得很准时嘛——都坐,都坐,来,上茶来——我这里还存了一点雨水,大家坚持一下,到占城港就又可以补充水囊了。”
听到有茶可以喝,哪怕是吏目们也都露.出惊喜之色,黄小翠更是咂巴着嘴,似乎已经打算牛饮一番了——在船上,最珍贵的资源真就是淡水,而人们的饮水量往往又是极大的,因为活动量大,汗出得多。
就比如说黄小翠,她体态健硕,如雷船医说,是脂包肌——北方的武将、壮汉壮妇几乎都是这个身材,因为这种身材在械斗中是有优势的,为什么武将总是膀大腰圆,有个小肚子的样子呢?因为肚子上的脂肪就是挨揍挨刀时的缓冲器,没有脂肪,刀刺进去很容易就伤到脏腑了,有脂肪的话,就犹如一层棉花,将刀锋裹住,自己这里也就有了腾挪的机会。
但是,这个身材在渥热的南方,在这样的海船上,动一动就要出汗,而每天活动量又大,一天三升酒也是将将够,永远都有一种焦渴的感觉,但配额就是这些,所以黄小翠非常积极地抗议如今的航行策略,希望能够回到如从前一般,五日到七日就能有一艘船来运送补给的节奏,这样的话,大家一日饮水量可以放宽到四升,而且可以吃淡水,淡水无疑要比酒水解渴得多。
买活军和所有别的政权都不同,他们的决策者和底层水兵、乘客享用的是一样的配额,所以他们特别能够体会到这种限额的痛苦。不像是西洋人的船只,他们可以连续在大海中航行两三个月,不是因为他们特别能吃苦,而是因为吃苦的人出不了声,当底层船工因为配给量不足,去喝没人喝的长毛水,然后痛苦的发病死去时,船长说不定还能洗个澡呢——水手死了,再抓一批来,当作货物的奴隶死了,那就再进一批。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喝完水还有酒喝,只要确保一小部分高级水手的供应不受影响,船只就还算安稳。
买活军这里肯定是不能这个样子的,航行过两座城市,高层就普遍达成了共识——西洋人的行船办法对华夏船只是行不通的。除非船只更大,能携带更多补给,否则仍然建议华夏船只在东南亚海域保持原本沿海岸线行驶,频繁补给的模式。至少在马口铁罐头变得更加便宜,更加易得,可以储存大量淡水之前,不建议官方组织大规模的探索活动。
“……一定会死人的。”雷船医笃定地说,“这是必然——饮水量严格限制,又大量出汗,大量补充盐分,肝肾出问题的几率将大增,老水手恐怕命都不长,按照传统食谱,热量也严重不足,上船就是熬人,体重下降时免疫力也会跟着下降。黄组长嘴里长燎泡,这是小事,大事的话就是染肠炎肺炎什么的,船上怕传染,出问题了只能封闭起来,治愈可能性也不高……”
“总之,我建议在占城港多停留一段时间,如果能拿下这座港口就最好了,这样我们可以依托占城港在东南亚进行活动,增加补给次数,避免出现我说的这些可能,我们的水手每一个可都很宝贵呢,不能白白地就这样消耗健康,死在第一次出航中。”
这是船医对占城港战略的见解,军需官朱立安也说,“我们带出海的罐头已经消耗了约有一半了,其中完好无损地回收了罐头身约有三分之一,有必要在占城港重新制作一批罐头了,这一次也可以实验性地制作一些淡水罐头,看看保存效果如何。所以我也建议我们在占城多停留一段时间。”
买活军的罐头目前全是铁罐头——用玻璃制罐头的技术,对船运来说自然是远不如马口铁,毕竟玻璃易碎而且沉重,储存上来说,马口铁是更好的选择,而且它们也能重复使用:用玻璃瓶和制得很好的密封盖,是可以重复制作罐头的,做法相当的简单,只是能耐高温的玻璃比较贵而且罕有,买活军因此没有在报纸上推广,不过,马口铁罐头,其实只要掌握方法,也可以重复制作,只要开罐时足够小心,不要破坏罐头身和瓶盖就行了,而且,这样的重复制作,出品成果很稳定,比玻璃罐头又要可靠得多。
这个原理是这样的——如今,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只要把一个容器密封起来,再隔水加热,把食物中的细菌和空气一起带走,那么这容器中的食物,可以保存许久依旧光亮如新。马口铁的罐子,便是采取这个原理,先把食物罐装,随后放到犹如蒸汽机一样的东西里隔水加热,最后,为了方便携带,搬运中不至于漏气腐坏,便在马口铁的罐子上加一个盖子,这罐子本身,像是个T字,罐身周围,有一圈凸出的边沿,而盖子要比这边沿的直径更大一些,就像是一个斗笠一样,覆盖在罐子上。
这时候,把罐子拿到手动封盖机底下,开始摇动把手,于是齿轮便发力,把盖子往下压折,最终,盖子的下沿便被翻折过来,拗在罐身自带的小浏海上,这时候再滚一圈,就像是卷纸一样,把这凸出的部分卷起来贴住罐身,就算是封装完成了。这样,这个罐头就可以被丢来丢去,在马车和船舱里受尽了颠簸,也没有腐坏和破损的风险。
等到食用的时候,人们再小心地用特制的开罐器,结合自己的蛮力,把卷起的边重新钳住上翻,就可以把罐头边复原,这时候再取下盖子,盖子、瓶身完好无损,吃完东西以后就可以再来一遍……这种罐头,对船队来说,只需要拥有柴火、锅灶和一台封盖机,便可以循环不断的应用下去,理论上说,如果人人都用得很小心,那么它将永远不会损坏,可以跟着船队一起走遍天涯海角,直到环绕了地球,回到云县去呢!
不过,虽然这个设想,在鸡笼岛已经重复了几次,实验结果都还不错,但南洋舰队还是第一次将其大规模应用,是以大家也都比较重视,花费了不少时间来讨论菜谱——甜菠菜在食用时被唾弃万分,但此刻似乎又拥有了自己的魅力:按照买活军的规定,水兵一天的伙食是有标准的,必须保证三大营养素、维生素和矿物质的应用,同时还要满足最低2500卡的热量供给。
但是,船上的物资承载有限,而且人不能随意吃盐,尤其不能在饮水量有限的情况下大量吃盐,会加重肾负担,又要保证热量摄入,所以才会出现丧心病狂的蜜菜——糖嘛,热量高的,鲜菜嘛,有维生素和膳食纤维,丰产时还便宜,比菜干、腌菜都好得多,要不然……
“滚!不要再说蜜螃蟹了,蜜菠菜不行,蜜螃蟹也不行,是邪道,邪道!还是给士兵供应糖块和不调味的菜泥吧。”
在北方人疯狂捍卫之下,之江厨师放弃了蜜海鲜的想法——这在吴地正经是一道菜,闽人也不是不能接受,闽人甚至有吃甜口肥肉的习惯。但是,北方人是实在接受不了这种口味的。“占城物产丰饶,四季常青,要买到一批鲜蔬来做罐头应该不是问题。”
这支南洋舰队,此次出航的行程是很灵活的,以探路、贸易为主,虽然做好了应付军事冲突的准备,但没有一定要进行军事征服的任务,买活军的习惯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因此,他们的行程也把吕宋放在了最后,目前的打算是,从鸡笼岛出发,到满剌甲之后,大部分船只走旧港、爪哇方向,有几艘船在朱立安的带领下,继续往非洲方向探索,如果感觉还不错,他们可以一直开到非洲再开回来,如果船只受损,那就随时准备返程。
而到了爪哇之后,如果一切都好,或许还可以再分一些船,试着往更南面去开拓,寻找曾经在一百多年前被敏朝百姓登陆过的南方大岛——现在,西洋人在地图那段含糊地标注了‘南方大陆’,认为这是爪哇的一部分,所以到了爪哇,不往南面看看是很亏的。
如果分船之后,大家的实力也还没有很大的损失的话,船队可以继续往前,沿着渤泥、吕宋,返回壕镜,现在吕宋还在弗朗机人的掌握之中。不过,郑地虎对于吕宋是很熟悉的,他多次去过吕宋,也去过大占海口,也就是华人们口中的会安。
占城港,以及距离占城港很近的满剌甲、三佛齐等地,倒是没有去过,所以南洋船队的航行路线,在熟悉程度上,是先难后易,先去陌生的港口(所以航速很慢),但在敌对程度上则是先易后难,会安、占城两地,对他们的敌意按道理来说应该并不太深重,因为,这两处地方实际上都没有统一强大的政权管理。
安南正在内乱之中,会安港等于是个华人割据之地,而占城港的情况就更复杂一些了,因为占城曾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如今沦为安南附属,现在安南自己分成两派,互相借重弗朗机人的力量在内战,占城也就乘势而起,宣布自立了。
这两处港口在火力上都不能调动支援,也就是说,不是船队的对手,他们是无法拒绝船队到港补给的。但是——当然这和接受船队在本地安置农户、建设永久据点是两回事,买活军在会安就遇到了一点不快,郑地虎认为,占城港因为和三宝太监的渊源更深厚,与敏朝更亲密,华人也相当不少,而且采取敌对的可能也很大。
他问统战队长黄小翠,“我们还像在会安时一般统战吗?”
在会安,买活军的做法其实非常的简单——任何有效的办法都是简单的,简单,同时又能抓准核心矛盾,他们扶持了宗族中被打压的异见者(毫无疑问,每个宗族都有被打压的一些人),随后就是常见的又拉又打,把顽固派打痛甚至打死,留下来的不就都是友善的新朋友了吗?
会安港在三天的新交流中损失了很多建筑,但是,这一切是值得的,现在会安港空出了很多良田——买活军的‘新朋友们’很情愿地把它们卖给买活军,许多移民就有了自己的田地了,而新朋友们得到的钞票,他们用来抢购买活军的种子,丰产的种子,还有他们的橡胶树,买活军愿意在五年后以保底价收购。
同时,他们还留了一艘船,一百个士兵保护本地的新移民,留下了一副对讲机,这都是事先就准备好的东西,在会安所有人都通过扫盲班考试之前,买活军依旧标志会安为敌境,他们肯定还是要继续进行土地所有权改造的。
占城这里,也会有华人,但是华人不是占城的首脑,黄小翠说,“不能把会安的政策强行照搬,甚至于不要抱着第一次就留下大量农户的希望,我们目标还是在吕宋——”
她最近一直在研读占城的资料,黄小翠认为,“我们应该先和占城的君主婆氏好好地打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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