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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姐姐,这一题我怎么也算不明白,您能给我看看吗?我真不是个数学脑子,这代数也罢了,一扯到几何算面积,我就抓瞎了。”
“我瞧瞧,其实这题很简单的,你只是辅助线画得不好,你做卷子时,要考虑到出卷人的心思,是要考量你的基本功呢,还是再进一步,考量你一些拔高的知识点。
譬如这一题,它是在卷子后方,分值也比较高,那自然就要多考量一些高深的知识。譬如做辅助线的功夫,这个就是比较拔高的内容,因此,这一题你不会做辅助线肯定是解不出来的。”
看完了报纸,又在阁子里活动了一下手脚,略微做了一些深蹲动作——阁子的地方很狭小,还有许多家具,要舒展手脚的动作肯定是做不来的。因此,一到冬天,宫中的妃嫔们就会翻看一本叫做《囚徒健身》的小册子,这个东西是买活军使馆免费分送给来包场消费的客人的。
其用意也很明显:客人中的女眷,并非每个都有在院子里撒丫子跑步健身的条件,常常也是居于狭小屋舍之中,如此,只要有一条毛巾便可以锻炼身体的囚徒健身,便可以作为参考,让有需求的客人也能照着勉勉强强锻练起来。
在宫妃们来说,冬日里,她们可也不敢耽误了锻炼,深蹲多少总是要做个几组的,暖阁边角还搁了很小巧的石哑铃,再做几组哑铃飞鸟,浑身便发了汗,取来毛巾擦拭过了,也不能就此休息,还要抓紧时间做习题:既然见不到皇帝的面,那么,决定自己待遇的也就是皇后的喜爱了,而皇后的喜爱相当的简单,便是由每次小测时的分数决定的。
若是分数高,便可得到不少买物赏赐,再说,王良妃和任容妃也都是景仁宫,同气连枝,总要为景仁宫争一口气,因此王良妃不但尽量帮助任容妃学习,而且还很用心地督促景仁宫编制的中人、宫女学习——这是南洋的学习教还没传到京城来,不然恐怕宫中都不乏信仰此教的宫人呢。横竖,除了没有仪轨之外,他们对学习的热情是丝毫也不亚于南洋的那些狂信徒的。
“但是,姐姐又如何知道辅助线该这样画呢?”
任容妃在拼音、认字上天分极佳,不过她的兴趣主要集中在看话本上,也爱看戏,甚至自己还试着仿写过文笔稚拙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多数学生,不分男女,最感兴趣的还是语文课,因为这是和生活直接相关的东西,语文好,娱乐活动立刻就又拓展了一节,而受到话本、戏文的感动,想要仿写,那就更是再自然不过了。
很多人一生中唯一一次创作,就是试着写个故事,然后很快就因为能力的不足而放弃了,任容妃也是如此,她实在并无写的才华,毕竟阅历有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波折故事来,便是让她写宫人的生活,也是平铺直叙,毫无意趣可言,哪怕是宫妃亲自执笔,揭穿宫闱秘闻,那也是看得人昏昏欲睡,因为里头毫无起伏,全是一些琐碎的冲突。
其余科目,不论是数理化,还是历史、地理,因为和生活相距遥远,都是作为必须的知识点,如同自己的工作一样去勉强地学习,要说打从心底感兴趣,那也是没有的事。在王良妃的生活里,如她这样对理科有一定天赋和强烈兴趣的人,不分男女的确都很难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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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商上的优越感,也是她从前很陌生的东西,王良妃发现,很多知识,自己能轻易理解、归纳,可其余人却总是抓耳挠腮的,即便是反复说明也难以吃透。
“辅助线……辅助线就应该是这样画呀,你要这么总结,辅助线的种类无非就是这些,你只要记住了辅助线的种类,还有其往往对应的图形,到时候直接拿来套用不就醒了吗?譬如说圆,遇圆做辅助线,第一件事就是要找等腰三角形,找到这个腰,问题就解了一半……”
譬如此刻,在王良妃看来完全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任容妃却是愁眉苦脸,连说“这么多种类我怎么能全背下来呢?背回了前头,忘了后头呀”!又缠着王良妃感慨,“还是姐姐聪颖,难怪得了皇爷、皇后的喜欢,我最怕上算学课了,简直就是天书!都说女子天生擅长算学,可我怎么学都比不上皇爷呢,要不是有姐姐在,我还当谢六姐这话是说错了!”
“欸,这话可不好乱说的,六姐什么身份的人,怎么会胡说呢?别的不说,你看谢七姐,还有张先生,不都是女子?算学不也奇佳吗?每每前来上课时,我烦难数日的疑问,她们都可轻易解开呢。你也一定是可以的,只是开蒙得晚,要学得太多,暂时还没开窍罢了。”
“核桃酪来喽——”
二女正说着时,外头小厨房内,一锅热腾腾的核桃酪也已经熬出来了,小中人眉开眼笑,高叫着举着热气腾腾的小紫锅,走进殿中,在暖阁外讨赏,“奴婢几个今早天擦黑就起了,又是泡,又是摘核桃衣,又是去核又是磨,好半日功夫才得了这么一锅,只要贵人用得好,也不枉咱们做奴才的一份心呢!”
“这嘴真巧不死你!”王良妃笑骂了一句,吩咐身边的大宫女,“看赏,赏他们一人一本功课册子做去!”
“啊?”小中人这下傻眼了,张大嘴鼓着眼,那模样惹人发噱,任容妃捧腹大笑,王良妃得用的大宫女翠花也抿嘴一笑,拿腰间的小钥匙开了钱箱,抓了数百钱,装在小笸箩里递了出去,道,“自个儿分去吧,还有这些炭笔、功课册子都拿上,回去好生做去,开春了宫里又要组织联考,若是你们拉低了分数,叫西宫那儿又得了意去!都给我仔细着,过几日我要出卷子来查考的!”
几个小中人小宫女,都眉开眼笑脆声应是,接了赏钱,在门外给妃子们磕了头,说是回去做功课,又都回小厨房去了——那里炉子日夜不熄,是宫中除了暖阁子外最暖和的地方了。
入冬之后,两个妃嫔夜里一起睡在暖阁子里,宫女的下处和宫殿其余地方一样,都是滴水成冰寒冷不堪,宫人们便逐渐悬为定例:白日里尽量在小厨房中取暖,省下自己的份额煤炭,到了晚上把火盆烧热,因为他们的下处自然是不设‘地炕’的。就是景仁宫这里,因为玻璃、水泥的出现,以及内库用度逐渐收紧,皇帝搬去别宫住……等一系列原因,也逐渐摒弃了耗费极大,用烟道把整个宫殿都烧热的地暖,改为用暖阁子过冬。
这个改动,一下就让往年当值时可以蹭地暖的宫人们,感到自己煤炭的用度很紧张了,因为如今她们若在殿中站班等候,那是相当阴冷的,必须支出煤炭来做手炉子,而晚间的煤炭便不够用了。此时六宫本来就厉行节俭,要说多支份额,那也是没有的事。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皇家便是算上妃嫔皇子,在禁城生活的人数也不过就是数十人而已,便是极度奢侈,食金啖玉,又能吃用多少?实际上每年皇城大多数用度都是花在了伺候人身上,要养活这么多人过冬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给你们宫加了煤炭用度,其余宫殿加不加?那主子们还省什么?不如把地炕重新烧起来,总不成全省在下人身上了。
再加上,帝后二人现在常年住在宫外,宫中用度紧不紧他们是看不到的,于是在煤炭份额变紧已成现实的情形之下,东西六宫陆续开放了小厨房,让工人取暖,本来这个地方因为是贵人们食物入口的所在,一向是不许外人进去的,如今便做了改动,把小风炉挪到里间,外间设了一排长凳,这样入口的东西都在里间,外头给宫人们取暖,里头还是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也是为了保护每日发放下来的食材之故。
这小厨房一般分为里外两间,大灶是在外间,库房在里间,因为紫禁城不见明烟,也是修筑了地烟道,从地下走烟,如此两间房都比较暖和,没份进暖阁子伺候的下人们,便都聚在里头过冬,人多了要找些事给他们做,于是一到冬天,妃嫔们三餐两点中就多了不少功夫菜,就连冰糖燕窝上的绒毛,也挑得比平日要细致得多。
王良妃和任容妃二人品着核桃酪,也不由点头:核桃酪是用红枣、糯米、核桃所制,做得好不好,就看功夫细致不细致,因为核桃要摘衣,红枣要去核、去皮,这都是很磨人的活。
若是去得好,喝在嘴里就一片柔滑细腻,香甜可口,有枣泥、糯米和那股子油润润的核桃香,浓浓稠稠的,喝在嘴里一点残渣碎粒都没有,含一口慢慢品着那逐渐扩散的复合香气,往下咽半点不拉嗓子,确实是寒冬腊月无上的享受,任容妃喝了几口,又笑道,“今日怎么还有一股奶香味儿?仿佛比从前喝的更细腻了,又多了一股说不出的香气!”
“方才奴婢去厨房要水,见到几个小的在那里捣鼓着刚领回来的牛奶,只怕是加了少许牛奶在内呢。”
“就说嘛,怎么柔滑至此!”任容妃是个好吃的,三两下把碗里的核桃酪捣鼓完了,又眼巴巴地看着王良妃——王良妃虽也爱吃,但只是吃了小半碗便停了调羹,见她这般作态,也是无奈一笑,把自己碗推了过去,笑道,“你这吃人口水的小坯子,少吃些吧,现在皇爷这些甜品都是一点不沾的了——倒也可惜了的,不然,还能送几碗去别宫,也算是咱们的孝心了。”
她后几句话,是说给宫女听的,因又道,“你们俩也快去厨房喝酪罢,这东西冷了就不好喝了,就是要趁热。”
这也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了:核桃、红枣、糯米,这都是各宫的份例,并不难得,不说别的,就说皇后,份例一天就有核桃十五斤、红枣十斤、糯米二十斤,她不可能吃用得完,这实际上是一宫下人的饮食份例。
因皇后常年住在别宫,跟的是皇帝的份例吃喝,这部分食材便被她分赐各宫,再加上各宫妃嫔自己的份例,这三样东西不比牛奶比较精贵,宫人们三不五时用它们制成点心不算是过分的。
今日这核桃酪,与其说是主子们想吃,不如说是宫人们想着要用了,便折腾两碗精工细作的上来,堵了主子们的嘴,又还能得个几百文的赏钱,他们自己那里大锅做,功夫不会这么仔细,核桃皮随意去一去,红枣去核不去皮,也不加牛奶,做得一大锅,砂糖也是随便放——
买物便宜,雪花糖远不如前些年那么精贵了,不比任容妃最多吃一碗半,宫人们吃的核桃酪,虽然粗些,一人喝个三四碗那都是不在话下的!
两个心腹宫女也知道主子好性子,笑嘻嘻请了安便下去了,王良妃透过玻璃窗看着她们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看着任容妃碗里又空了,也是眼巴巴看着两个宫女走远,不由啼笑皆非地道,“你真想吃,便再要个两碗他们喝的来,也不值什么,就是再叫他们精细做一碗来,又怕什么呢?”
任容妃也是犹豫不决,又是意犹未尽,又是顾虑重重,因撅嘴道,“这样的核桃酪,上回咱们在宫外住时,不也派人买回来吃过吗?做得一样挺精细的,我们去超市那回,我和谢七姐聊起来,她说民间核桃酪不过是二十文一碗罢了,究竟核桃、枣子那都是便宜货色,糯米又值几个钱呀?
可姐姐您瞧,他们献一碗,用的全是咱们自个儿的份例,借花献佛一点功夫罢了,我们放赏那就是几百文,天下哪有这么好做的生意?
这会儿我再要一碗,少不得又要发些赏钱,不给个一百文,或是赏个银镙子,那宫人们私下可要编排我们小气了,我就是觉得没这个道理,这到底是他们伺候咱们,还是咱们养着他们呀?”
这样的想法,王良妃也并不陌生,实际上哪怕是皇后,在敏朝后宫中恐怕也会时常兴出这样的感慨。敏朝的后妃,在外人想来必定是威风八面,底下伺候的人战战兢兢,动辄得咎,可实情绝非如此,宫中自有一套数百年来传承的规矩,哪怕是王良妃这样,在皇帝和皇后面前都甚有脸面,和段纯妃并称为东西宫的宠妃,有时也会感到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束缚。
就像是今日这样,为一碗她并不想吃的核桃酪发赏钱的事情,并不少见,总让人觉得这个主子的位置,似乎也并不真的能做主似的,但要说疾言厉色地摆出主子的架子来敲打宫人,让景仁宫的一切都依着自己的意思运转,却又似乎并没有这个胆量——
不是畏惧皇后的过问和敲打,而是一种很现实的考量:皇帝不在,自己孤儿寡母的,住在深宫之中,哪怕算上任容妃吧,也就是两个主子抱团取暖,其余伺候的全是宫人,她可以责罚一二没有规矩的工人,但却绝不敢得罪一整个数量庞大,以‘宫人’名之的群体啊……
要说是皇帝的缘故,似乎倒也并非如此,可深宫之中,哪怕是帝后宽仁,起居用度精益求精,深受宠爱,却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知从何而来,叫人喜怒不能随心,这又是确实的事情。
所以,王良妃尽管对于如今这样的生活,也有不满,甚至认为饮食起居还没有自己住在宫外时那么舒心,但衡量利弊,也只能把思绪压下,不会和任容妃这样把不满表露在外——
其实,任容妃也不傻,否则便不会等到只有二人在暖阁子里时,才吐露心声了。但王良妃在宫中数年来,也悟出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她自然是绝不会附和这话儿的。
“罢了哟,”她便笑着把话题扯开了,“不吃就不吃,偏你还算这么一长篇的小账来,便是账房先生也没有你这么能打算盘的,不吃也好,免得又吃胖了,叫皇爷见了数落你——
皇爷如今是甚么含糖的点心都不吃了,也不叫皇子公主们多吃,叫他知道你还这样大啖甜品,必定是不喜的,你那体测分数又差,连我也得跟你一起倒霉呢,小心把你降为嫔位,那可就没脸子了。”
这也的确是实情,任容妃的语文分数是不错的,可数理化实在是拖后腿,体测成绩也不如旁的妃嫔那样过硬,听了王良妃这话,她神色一变,先是被戳到了痛处,后又有些不服气一般,变本加厉地顶嘴道,“他……他不喜欢我,又怎么样?有什么要紧?我还不喜欢他了呢!
这又不是什么香饽饽,难道还真和那些小报上猜测的甚么宫闱秘闻一般,都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要我说,他喜欢不喜欢谁,有什么要紧,又有什么值得那些下流小报仔细考证抠宠的,简直无聊透顶!咱们本也不靠他的宠爱活着!”
这番话,那就实在是有几分大逆不道了,王良妃神色大变,刚要呵斥,任容妃又把她也给攀扯进来了,“姐姐,你和我说句心里话,咱们进宫以前年纪还小,这就不多说了,这几年来,每常出宫,到底也能见到不少真男儿,你说,他除了是个皇帝以外,有什么是胜过他们的?你心里,是真就喜欢他,还是更喜欢前回我们老见到的那个黑侍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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