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我们冤枉啊”
“仇老师是被害的不是说她自己摘桑葚时不小心么”
“大人,还请先息怒”
正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般来说,见到这么多人同时拔刀相向还有勇气狺狺狂吠的,要么是真勇士,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么就是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从哪来的自信认为别人不会杀人,但这两者西湖寨众人都不沾边他们可不是在城市街巷里长大,听说菜市口要杀头,都蜂拥而至要去看热闹,去沾人血馒头治病的无知小民。
生活在闽西这样的地方的百姓,不论是客户还是土著,都必然很识时务,至少对于危险有充分的认知,因为他们或者他们的亲人手里,往往是有几条人命的所谓福建蛮子,往往就是指敏地山区走出的住民,而闽西山区要比闽北山区更蛮因为闽北山区土壤丰饶,种田还算能活,故而骚乱不像闽西这么频繁。今日官强我弱,西湖寨众人要说和黄将军顶嘴,那肯定是万万不能的,唯有苦苦哀求其回转心意,不要一念之间屠了寨子才是正事不要以为官兵不屠寨,官兵有时候可比匪兵更凶得多了“黄姐,算了算了,仇老师也特意说了,寨子里的人,和她都处得挺好的,本身虽然说不上多进步吧,但也还是有心学习”
还好,黄将军大概也没想着杀人,不过是立威而已,此时见众人服软,胡三红将军又满面笑容出来相劝,也就顺势一挥手,官兵们这才还刀入鞘。众人都是一脊背的白毛汗,只听得广场中央,黄将军和胡将军的对话清晰地传到土楼内所有角落,简直比最好看的戏文都还要牵动观众的心。
“今日我是给你面子,三红不然,按我性子,不服六姐,那岂不是连南洋土人都不如直接杀了了事这些人南下多年也不肯说本地的方言,自成一体,都说了多久还没有分家,依旧住在土楼,全是反骨仔我们在南洋,对于这种反骨的土著,哪有客气的道理都是用刀枪直接教他们说话的这些人,给了好几年时间,还派老师来教,却依旧敷衍了事、冥顽不灵,好哇,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刀硬,还是他们的骨头硬”
“翠姐,别冲动固然寨子融入买地的速度是有些慢,但客观条件也的确艰苦,你看这山里,去年刚扫出几个山贼寨来的,确实不太平,交通也不方便,他们不住在土楼里,自己的安全都难保证”
胡三红确实去年是来过这里剿匪的,和本地不少人家都有些香火情分,此时便出来唱了个红脸,做张做致,好歹把黄将军安抚下来了,不再喊打喊杀,不过当然,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学习买地精神,上扫盲班的劲头并不十足,还需要黄将军、胡将军多多教导,也有人到底胆大好奇,见气氛有所缓和,便乍着胆子问道,“听大人们的声口,难道,仇老师竟然没死么”
“正是”
胡将军站起身来,就势也接过了话题,“你们的仇老师那一日掉下山崖,并非是摘桑葚自己掉下去的这简直就是笑话,朝里一面已有桑葚累累,她为何要攀爬伸到悬崖外的枝条再者,我们也勘察过了,树枝完整,并未有人踏过的痕迹。实际上,当时更士便已肯定,仇老师必然是被害了,只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对外故作镇定,更放出消息,说是仇老师已死她还活得好好的呢,现在云县养病,性命反正是无忧了”
当下也不隐瞒,便将仇粟粟一案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提到了真老母教、游方郎中等等,众族人听了,都是色变,许多长辈是不知底里的,都是骇然问道,“我们嫁去林寨的妹子回来了是谁如何能让她们回来的我怎么没有见到”
族长在县里,只知道是要来对所有寨子都进行申饬,却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家有族人如此大胆,听到原来是两个嫁去林寨的女子回来,这才导致仇粟粟被害,当下望着自己的儿媳妇,面色阴沉,“阿霞”
他儿媳也是十分不可置信,此时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直是忐忑到了极点,想要下跪吧,又记得买地规矩不许,手足无措了半日,方才低声道,“是阿清和阿英她们说,林寨更靠近长汀县城,怕有人来抓单身生育的,想回娘家躲一躲,又不敢和阿公说若被阿公赶出去,就无处可去了。肚子都很大了我我就叫她们回自己房间去,没事不要出来。”
既然如此,她们今日也是不会到广场这里来的,族长拿眼睛一看,早就有人往这两个族女的娘家房间而去,至于她们的母亲、姐妹,早已泪流满面,却也无法阻拦犯下这样的大罪,便是衙门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族里怎还能容得下她们广场上的说话,传遍了全土楼,若是畏惧酷刑不愿受辱,只怕她们现在已经自裁了
却不料,这两人居然没有自杀,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抓到广场中时,手里还拿着为孩子做的小活计,见到这么多官兵来了,方才吓得满脸发白,用土话问道,“是来抓我们单身生育的吗”
西湖寨的族人还没想明白呢,胡三红等人却已是了然了不会说官话,也听不懂,只顾着闭门不出,也不敢探看外头的动静,这是根本不知道广场上开大会在说什么
她的语言天分比较一般,虽然去年在此地剿匪,但只会说几句方言而已,便示意长汀县尉解释,长汀县尉用土话呵斥道,“割哩三刀都无血出,在林寨嫁过去那么多年,官话都不会听你们向那个游方医通风报信,事发啦那个医都落网了,知不知道仇老师没死啊通风报信害人,狠毒下贱连累一族老小死有余辜”
这两人呆呆站在原地,此时才知道东窗事发,果然县尉说得不错西湖寨众人,一听说原来自己寨子今日,是被这两个外嫁女连累了,个个都是眼里冒火,切齿痛恨,对着她们用土话咒骂威胁。也有人说要把她们逐出族谱的,那两个孕妇听了,都是怕得发抖,却也无一语可以给自己解释。
究竟是几句话忽悠就信了魔教的人,自然无知愚笨,害人且不说,还诅咒谢六姐,信奉魔神,按老式的眼光,这是比通风报信导致仇粟粟受伤更敏感的罪名,这桩桩都是大罪,这时候还能想得出什么借口来
“浸猪笼”
“是,浸猪笼”
已有人高声如此提议了起来客户人家,一向是很喜爱用浸猪笼这种私刑的,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居处都比较多水的关系。瞧众人群情激愤的样子,倘若官兵就此离去,这两人也是活不过今夜了。黄小翠眉头微皱,示意众人收声,又对着官兵一挥手,自然有人上前,把那两个孕妇拿下,双手捆缚了,扔到一边去。“这人不能留给你们,要押去长汀县公审,公示客户人家之罪腹中孩子倒是无辜,出生之后,送入孤儿院,再对她们二人行刑”
这买地官兵,虽然喊打喊杀的,但处置手段却似乎出人意料的慈和居然还让生下孩子众人听了,心下不免都有些诧异犯下如此大罪,浸猪笼那都是念在毕竟是族人,网开一面的份上了,倘若是要撇清关系,直接勒死、剖腹,都不罕见的。居然还要等孩子出生了再处置他们二人看来对于寨子,估计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以她们二人的罪名,死是必然的事情,死法能轻省些便已是恩典了,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都是看向两个犯人,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心事,黄小翠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道,“至于你们其他人的处置,我也就一并说了不能融入买地,始终不肯分家,还不能管好族中风气,以至于出现这样的恶性案件,族长失德”
是要换族长了么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大家都以复杂的眼神望向族长一家,阿霞更是面色青白,似乎下一刻就要自尽,黄小翠续道,“如此族长,已没有资格再领导氏族前行如此氏族也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于我买活军境内。你们这些客户人,从北地南下安身,毕竟是失地的人,背井离乡,只能在艰苦的地方勉强安顿,结团自保也是人之常情,又因为此地贫瘠,只能常年夫妻分离,男子外出做工,秋后返回,不但守候自家的收成,实在不够时还要去抢掠别家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对错与否不必评价,反正都是为了生活嘛。
但是,如今鸡笼岛、南洋乐土甚多,那里人少地多,正亟待人员开垦,而且收成丰厚,根本不用男子外出做工,一家人务农也能保证吃饱,就是男子要做工,家附近也有充足的岗位,不比夫妻长期分离,更没有什么土匪强盗,需要聚居在一屋之内,随时随地保持警惕。客户土楼,因艰苦而生,但如今,应时世之变,也到了送入历史书册的时候了”
她站起身来,厉声道,“客户人聚族而居,有家无国的现象,也将从此不存你们这些桀骜的客户,将以夫妻为单位,上下三代,各自分家,迁徙至不同外域,从此一户人口不得过十,过十则强行分居,所余人口,远走千里之外,从此三十年内,悬为定例,不得违逆如有违背者当如此匾额”
只见黄小翠拔出火铳,不由分说地向着广场内悬挂的两铭世德,百忍家声匾额连开三枪,一阵火光、白烟响起,噼啪声中,那传承千年的家声匾额当场被打得四分五裂,轰然坠地西湖寨众人,至此无不骚动大哗起来,不少人奔向匾额碎片,亦有人对黄小翠怒目而视,黄小翠持枪而立,满不在乎,笑道,“我的话就这些,谁赞成,谁反对有种你们就现在说出来”
随着她的话语,只听得锵锵连声,兵士们刀枪全数出鞘,指向西湖寨或痛哭或大喊或狂怒的众人,态度上也是分毫不让,一场流血冲突,似乎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亦是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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