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陆盛渊这突然转移的话题，陆汐颜略有诧异，却没有出言提醒。

她听他继续往下说。

怀念往事。

“你娘怀你的时候，我正三度落榜，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你娘也从不给我添乱，既不嫌我愚笨也不觉我无用，很是温柔体贴。我那段时间忙着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无瑕照顾她，后来就连她失足摔倒以至早产我也不知，我上书求见皇上的书信得了回应，匆匆赶回时你已经躺在昏死过去的你娘身边了。”

这些往事，陆汐颜丝毫不知情。

“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力排众议提拔我这个落榜学子入朝为官，我本以为那时候你娘能享福了，却没想到我更忙了，几乎整日整日不能归家。我太大意，太疏忽了，身为丈夫，连枕边人早已沉珂染身都不知……”

陆盛渊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起来，他的脊背也随之耸动颤动着。

像是有无数的悔恨和痛苦。

“我总觉得自己有时间可以弥补对你娘的疏忽和亏欠，却不料，命运早就没给我机会了。可是等你娘过世后，我仍然没时间好好照顾彼时年幼的你，以至于你从小就与我疏远，在你娘过世后，我娶了柳姨娘进门后的那几年里，你更是从未开口称过我一声爹。”

陆汐颜垂下眼睫，这瞬间，她已然和少时的陆汐颜共情，也已然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共情。

他对大晟没有亏欠，对先皇没有亏欠，甚至对天下世人都能道一声仁至义尽，可唯独提及他的原配妻子和女儿时难掩其歉疚自责。

说着说着，陆盛渊眼底突然生出了几分明亮：

“在得知柳姨娘怀孕的时候，我突然回过神来，为什么一定要等以后弥补，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

“所以，我决定辞官。”

陆汐颜终于明白了陆盛渊的意思——他想弥补他的亏欠，虽然斯人不在，但他的亏欠还在，时时刻刻，随时随地都能给他心头扎一刀。所以无论他是在柳姨娘身上找他原配妻子的影子，还是想借着柳姨娘来弥补他内心的亏欠悔恨，他都一定会辞官。

既为陪伴柳姨娘，也会救赎自己。

但——

“我的悔恨来的太迟，又弥补给了她人，你娘若是知道了，怕是会轻呸我一声马后炮。”陆盛渊说着说着，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甜蜜往事，又抿唇笑起，“没办法，谁让你娘性子温吞，凡事哪怕被逼急了却也不会骂人。”

陆汐颜没有说话。

她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往事，所以也觉得自己没权力对其指手画脚。

她只想做一个旁听者。

可彼时。

她却突然没忍住问：“如果我娘并未死去，她还活着，你今时今日会悔恨交加，会辞官吗？”

“我……”

“你之所以辞官，追根究底，是因为爱二娘，还是因为爱我娘？”不等陆盛渊回答，陆汐颜又追问道。

“她们两个，我都是爱着的。”陆盛渊沉默许久，沉声道：“但你娘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永远都无人能撼动。”

当然没人能撼动，毕竟谁能跟死人争赢？

陆汐颜虽然没再说话，但其实她真的很想问个究竟出来，她在二十一世纪长大，所以不能理解一个男人对两个女人有平分的爱意。

可是又一想——

一是糟糠之妻，一又相伴多年。

都不舍得才是正常。

夜深人静，陆汐颜再度失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就披衣出门，坐在庭院里闲着没事喂蚊子，赏月色。

夜间忽有一阵风吹拂，随即传来窸窸窣窣声响，有人落座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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