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鸷等到香炉里最后一缕烟雾彻底消弭之时,唇角才稍勾。
他推门出去的时候,东方天际才只天光乍破。
前几日淅淅沥沥下着春雨,今晨时天边还笼罩着料峭的清冷薄雾。
天气越发寒冷。
明明已经立了春,但这温度却好像比北歌的深冬还要更加冷一些。
顾渊鸷眯起眼,状若无意地问:“会下雪吗?”
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即刻答:“二皇子您忘记了,北歌王城从来没下过雪。”
是啊。
北歌王城里从来都没有过天地疏离的颜色。
有场薄雾,满地银霜。
就是冬天曾经来过北歌的记忆了。
顾渊鸷试图伸手去抓一把薄雾,不期然却看到他的双手残留的血肉模糊。因为今日要入王宫给他的父王燃还魂香,所以他即便双手再疮痍狰狞,却也不得不将纱布拆掉。
疼吗?
顾渊鸷抬眼看着自己掌心里的血肉模糊。
面无表情地想。
这算什么?
而就在他这般胡思乱想时,突然有人疾步而来,猛地扼住他脖颈将他重重按在身后墙上,后脑勺剧痛下,让他眼前世界都跟着有短暂的模糊飘忽,耳畔响起北歌太子怒不可遏地质问:“你是不是疯了!”
“太子殿下您息怒!有什么事都能好好说……”
“滚开!”
向来以温和淡然之称的北歌太子怒不可遏地推开了前来阻拦的随从。
顾渊鸷呼吸不便,眯着眼看向脸色阴沉地像是堪能滴水的、自己的兄长的脸,他应该是刚醒,衣衫虽然穿戴整齐,但鬓角处却有几缕尚未来得及弄到冠里的凌乱头发。
呼吸急促,眼眸里的惊惧责怪像是清晨薄雾里的火光。
看似能燎原。
近看却是在天光大亮时还未来得及消弭于天空的星星。
顾渊鸷却也没曾挣扎,只淡然地冲着随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殿外一时寂静,只能听到他们彼此急促或平缓的呼吸声,北歌太子的失望愤怒,也在看到顾渊鸷似是认命地闭上眼睫时,顿时达到了巅峰。
“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明确跟你说过,父王他已然寿命无几,他的性命让我来取就是了,你杀谁都无所谓,但是你的手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染上他的血!”
顾渊鸷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瞬,再睁开时已隐隐泛着殷红血色。
“兄长,咱们谁杀他不一样吗?”
“不一样!”北歌太子怒不可遏地吼道,“我知道他是彻头彻尾的人渣,死不足惜,挫骨扬灰也难以洗清他背负的罪孽!可是你毕竟是他的儿子,你怎么能弑父!”
顾渊鸷眨眼,眼底泛起潋滟水光:“可是兄长,您也是他的儿子啊。”
“可是我们不一样,我是命不久矣的牺牲品,但你未来却要承担起北歌的重担……”
“兄长!”
顾渊鸷似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北歌太子的话,他眼尾殷红像是能泣血,眼眸深处的倔强执拗却又那般坚定,他死死咬牙,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
像是过了须臾,又像是过了许久。
有日光穿过薄雾,打入人间。
北歌太子陡然松开本来就没想要伤顾渊鸷性命的手,他身形略见佝偻,眸色深处藏着顾渊鸷难以读懂的晦暗之海。
“可是我的命,注定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一点,阿鸷,你应该很清楚。”
……
顾渊鸷清楚的。
他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里的气运之子,未来注定要荣登九五至尊,也注定未来要满身孤寂无人可依。
他的兄长也成为了他一统天下的绊脚石。
他清楚他救不了他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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