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顺势坐下,发现自己还没想好借口,“既然如此,就当我是来蹭饭的吧。”他对男主人微笑,“希望您别介意我的打扰。”
“噢,当然不会。科蒂司长给了钱——”
“副司长。”靳一梦纠正道,用下巴点了点阿斯特罗,“司长在这儿呢。”
“副司长,对,副司长。副司长给了钱,您请尽情享用。”
于是阿斯特罗又吃了一顿早饭,把胃撑到不行,不过他依然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亲切友善的魔法部/长与彬彬有礼的客人。他温和地询问当地民生状况,并对这间屋舍与屋舍女主人的手艺送上诚恳的赞美,席间气氛无比融洽。一顿饭吃完,几人转去客厅吸烟,到这时,土著男巫终于受不了诸位魔法部高/官的强大气场,也顾不上失礼,找了个借口赶紧遁去。
李/明夜瞥了阿斯特罗一眼,还是支开了其他人,转过头直接发问:“你来这里干嘛?”
阿斯特罗想了想:“蹭饭?”
“你在占星塔不是已经吃过了吗?”李/明夜不耐烦了,“你我同盟,如果有事要说,请直接开口。”
“你知道我已经吃过了?”
李/明夜眨眨眼,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反正你看起来并不介意再吃一次。”
阿斯特罗微微一怔,哑然失笑。
——难怪她刚才一个劲地让我吃菜。
说一说阿萨神域,阿斯特罗提醒自己,或者说一说斯克芬奇。但是有些东西窒堵在他喉/咙口,那是甜美的果酱、喷香的面包、丰/腴的香肠……还有她的笑容,晨曦在她眼里融化。他想起那个出现在记者会上的记者,年轻气盛,言辞锋利。自从他开始隐晦地追求她,她经常会像现在这样,在无关大局之处膈应他一记,以此表达不满。他对此照单全收,不过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样的她非常可爱。
一股轻率的冲动忽然涌了上来,让他想开口说一些不经大脑的、会造成某些严重后果的话。冲动是如此强烈,更甚于疼痛与性/欲,而这二者公认最难忍耐,因为前者折磨肉/体,后者扭曲心灵。他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深深呼吸,一时间无法开口,只能沉默以对。
沉默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她开口了:“说起来……有一个疑问在我心中盘桓已久,希望你能为我解惑。”她的语气变得温和有礼,如同月照流水,平缓然而冰凉。
阿斯特罗闭上眼,复又睁开,“我知无不言。”他回答。
“我想知道海雾与斯克芬奇的事。”李/明夜轻声说道。她为自己点了根烟,却只挟在指间,摆出了聆听的姿态。
辛辣浓凛的烟雾从二人指间升腾起来,让一切变得沉静而朦胧。隔着云山雾海,阿斯特罗深深凝视她,过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李/明夜敲了敲手表,示意自己有时间。
“当初斯克芬奇升阶之后,他所选定的奴/隶阶负责人很快就离奇毙命,这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借此机会,不少人试图插手奴/隶阶负责人更替,代/理负责人来了又去,局面复杂动/荡,各方利益纠缠不清……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了堡垒。”
“当时我很弱小,属性技能勉强能达到内部成员的水准,没有独善其身的资本,于是只能选择一方依附。斯克芬奇与其他人不同,他走到今日,全凭心机与实力,背后没有太多牵扯,势力最为单纯。或许有人等阶比他高、势力比他大、实力比他强,但那些人都距离奴/隶阶太远,只有他才可以,且有/意愿镇/压所有动/荡。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认为斯克芬奇最为出色,赢面最大;从高层角度来说,斯克芬奇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选择斯克芬奇,竭力讨好他,试图依附。”他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然后我成功了。”
“成功了?”
“对。斯克芬奇接受了我的服/务,并且给予我足够的好处——他让当时还十分弱小、刚刚通/过内部成员选拔、还没有分/派团队的我成为了内部团队的团长。虽然这支团队位属末流,但我无疑完全不够格,论实力与资历皆是差得太远。他的目的很简单,他要让奴/隶阶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愿意,可以把任何人扶上团长的位置。与此同时,他也希望我树敌无数,于是只能紧紧地依附于他,支持他属意的人选,这是保留我所得好处的唯一方式。”阿斯特罗的叙述一直坦率而平静,直至说到此处,他的语气才有些许柔/软,“这支团队就是我现在所负责的团队,堡垒19091218。数字是我的生日,它是我亲手创建的。”
“恭喜你。”李/明夜说道,“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希望我那时还在此地……能够有机会为你庆生,这使我倍感荣幸。”
“我很感激,但你不必这样客气。”阿斯特罗的语气温和依旧,然而他能品尝到自己口/中苦涩的滋味。她的礼貌犹如冰做的铠甲与武/器。这才是真正的寒冰术士,他心想。
“你我认识这么久了,相处一贯融洽,我理当为你尽心。”李/明夜微微一笑,将话题扯了回去,“不过距离12月18日还有一段时光,现在谈起为时尚早,我们还是先聊聊过去的事吧。”
“如你所愿。”阿斯特罗淡淡说道,“我成功依附于斯克芬奇,我对我的眼光一向很有信心,他一定能赢……但我唯独高估了自己对此事的容忍。我曾经以为活着便足够,后来才知道,生存与生活是两码事。正如我曾经告诉你的那样,斯克芬奇痛恨犹/太/人,只因他的家族生意被犹/太/人排挤吞并,使得他家道中落、负债累累,最后早早死去成为角斗/士。有这一背景,他对犹/太/人的态度可想而知。我是以色列人,犹太人特征明显,又信/仰犹/太/教,他讨厌我十分正常。”
“所以你抛弃信/仰、改头换面了?”
“倒不全是这方面的原因。”阿斯特罗笑了笑,吸了一口烟,方才继续说道:“对于我来说,更换信/仰不过是小事一桩。我一向不怎么虔诚,之所以保持信/仰,只是为了融入交际圈罢了,况且当我死在比克瑙时,亦不见神灵伸手,救我性命。成为角斗/士之后,信/仰对我而言已无价值,既然它不仅不能为我所用,反而对我有害,那么抛弃它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更换外表,那是后来的事。我的犹太人特征过于明显,如果继续维持过去容貌……在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宇宙时,我的脸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到了第二次时,那些麻烦也未必会小,于是我才在第二次进入这个宇宙之前改变容貌。”
李/明夜略一计算时间,当即了然,“容貌倒也罢了,但是信/仰……我以为斯克芬奇至少会有些容人之量。”
“他确实有。不过你需得知道一点——在当时我不过是他所豢/养的看家犬,即使碍于修养地位,他不会刻意折辱,顶多开开玩笑罢了。但是……”阿斯特罗顿了顿,微微眯起眼,“那些玩笑并不好笑。况且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人……”
李/明夜没有细问,她完全可以想象。阿斯特罗出身优越,纵使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实际上却有一身极为高傲的风骨。他能够屈膝依附他人,就已经够让人意外了,姑且算是情势所迫下的不得已而为之。要是再行逼/迫,他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实在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总之,我很快就对斯克芬奇生出叛意,但当时我与他实力对比悬殊,不得不暂时隐忍,仔细筹谋。说来也奇怪,当我生出背叛的念头之后,一切原本难以容忍的事物都变得不再艰难,而是变成了某种必经的考验,让我知道每一天我都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点。就在这个时候,我在一次历练中认识了海雾。”
“现在想来,我确实是个肤浅之人。就像其他人一样,我对她的所有兴趣都源于她的美貌,她之所以对我态度比其他人要好,也不过是因为我对她没有轻薄之举。但其实我是有想法的,只是不愿意做得像其他人一样下/流而已,后来历练里凶险颇多,于是也无暇再去想了。等历练结束后,她对我产生了好感,竟然向我表白……”阿斯特罗顿了顿,叹了口气,“她不过是个孩子,做事莽撞,说话直率,想法天真。当时我已经不堪重负,实在不愿意再多背负一人,于是我拒绝了她,也没有让她加入我的团队,但依然对她多有照顾。”
“在一场拍卖会上,斯克芬奇见到了海雾,当场惊为天人,于是展开追求,并让我从中说和。斯克芬奇能给海雾许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当时的海雾刚刚成为角斗/士,以她的容貌必然会麻烦缠身,如果无人庇护,下次历练中几乎必然会遭受无数强/暴,能保全性命就算幸/运。若是从交易来看,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即使不从交易的角度来看,斯克芬奇也一向对自己女人多有优待纵容,如果她在斯克芬奇身边,对我对她都有利。我当时想劝海雾答应,她拒绝了。”阿斯特罗露/出一丝苦笑,“她当时问我,她长相如何?我只好告诉她,她非常美,所有男人都会爱她,或许女人也一样。她又问我,既然如此,为何她是一个给明星化妆的化妆师,而不是电影明星?于是我没有再劝,此事作罢。她开始疏远我,或许是因为她终于知道我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吧。”
“难怪你说她还是个孩子。”李/明夜说道。斗兽场和娱乐圈不大一样,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风险……要知道在娱乐圈里,死个人可是件大事,至少是要上报纸的。
阿斯特罗忽然起了兴趣,试探地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么?”李/明夜想了想,很平静地说:“我会通/过你牵线跟斯克芬奇谈判,如果可行的话,最好能签署契约,约定好服/务报酬——最好是情报、信标与拍卖会邀请函。时限最好在两个月以内,因为只需最多两个月的斗兽场时间,我就能安然度过最初的弱小期,不必再受人桎梏,以后可以自/由发展。当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并不需要那么久。到了那时,斯克芬奇想必已经对我腻味,我也已经不再需要他。这是最好的局面。如果他觉得自己吃亏,我会提出将他无法接受的部分视作借贷,额外签订契约……总之,我对他所能提/供的东西很感兴趣,会尽力促成这次交易。”
阿斯特罗看着她,一时失语。
说句老实话,李/明夜的观点不算稀奇,只不过别人没有她那种坦然与自信。但是最令他惊讶的却是她的平静。平静到令人相信她真的会这样做,平静到令人相信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平静到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李/明夜继续说道:“不过你的假设毫无意义,如今的我已经不会、亦没有必要再考虑此类交易,不论交易对象是谁。”她注视阿斯特罗,微微一笑,嗓音轻柔如蛇,“此一时彼一时,在我初入斗兽场时,这会是一桩不错的交易,但此刻的我会将之视为对我现下生活的破/坏,而我痛恨任何会给我添麻烦的行为。这种痛恨没有任何交易可以弥补,唯独战利品可以例外。所以我赞同海雾小/姐的回答。”
阿斯特罗没有回应,只是略微垂下视线,避开她咄咄逼人的暗示。李/明夜点到为止之后继续说道:“此外,我与海雾小/姐有一处不同——在容貌这一方面,我并不具备像她那样优越的资源。斯克芬奇也见过我,但是他显然没看上我。”
“他看上了。”阿斯特罗告诉她,“只不过他看上的是你的另一方面,因此价/格有些昂贵,他不愿意出这个价。”
李/明夜耸耸肩:“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有的是别人出的,有的是自己定的……不管他怎么想,我觉得我的定价很公/道。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同我合作过吧。”
阿斯特罗笑了笑,不再继续讨论,将话题转回往事。“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将斯克芬奇有/意追求海雾的消息散播出去,也算是举手之劳,帮她一把。以海雾的实力,遇到的人不会敢于招惹斯克芬奇,这能为她的安全增添一些保/障,至少可以减少一些强/暴。正如我所想,斯克芬奇并不在意,也不介意海雾借他名声来充当□□。他对这种事一向大度,即使我告知海雾的拒绝,他也并没有追究……”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但是其他人不一样。”
“那个人名叫霍桑,也是个团长,实力算得上不错,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自从我加入斯克芬奇麾下,这位同为斯克芬奇效命的死人先生就一直视我为敌,也是我的过错,我让他看出了我对海雾的喜爱,但我并未想到他会如此下作,对付我不成功,竟然冲海雾下手。他授意自己的心腹低/价卖给海雾一个组/织内部的信标,接着让那群该死的流氓追寻过去,意图蹂/躏她,以此来打击我。好在我及时得知这件事,于是立刻追了过去。”
“我是一个人去的,因为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清楚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连当时的伊恩也不例外。这是我个人的决定,无关团队,如果成功,一切了无痕迹,如果失败,同组/织自相残杀的惩罚也由我一人承担。”阿斯特罗的声音很轻,但是足够坚决,“我到的及时,海雾也够机灵,因此一切还来得及。由于我势单力孤,也由于同组/织之间的和平契约,我无法亲自结果那群恶/棍,只能利/用土著下手。他们无疑是死/绝了,可惜我布置得过于仓促,被人窥出了破绽……”
“是谁的人?乔治·格伦,还是你们堡垒鼎鼎大名的军官负责人,‘筑剑者’弗瑞曼?”李/明夜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将手中久燃不尽的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直到这个时候,仿佛透/明隔绝的玻璃罩突然被揭开,清晨的鸟叫、嘶鸣的夜骐、忙碌的人群……所有属于圣路德维希村的声息骤然出现。清净不存,尘世降临。
阿斯特罗这才注意到那根香烟。他仔细感受了一会儿,不由赞许道:“不错的空间魔法。”
“一点小把戏而已,这多亏了亚瑟先生不吝指导。”李/明夜轻声笑道:“在历练中,您应该时刻保持警惕。这世上哪有燃/烧这么久的香烟呢?如果仔细打量,以你之能,不难看出它是一个小小的施法凭依。”
“传闻中‘漫行者’亚瑟可以控/制时间?”阿斯特罗颇为好奇。
“这并不是实情。他只是具备一种可以使他遁入本宇宙亚空间的能力,而亚空间与主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比如D级宇宙之于斗兽场。这种能力在用于对敌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如果他的攻击力再高一些,或是托蒙先生没有被邓布利多所控/制,恐怕连我都会感到害怕。你让我放走他,我有些遗憾。”
“如果你真的忌惮他,日后有的是机会。”阿斯特罗温声说道。
“忌惮?并不。忌惮即警惕,警惕需耗费精力,我不会将精力用在失败者身上。我之所以感到遗憾,只是因为……在我看来,亚瑟就好比一道合我口味的美餐。”李/明夜欣然微笑,露/出回味的神色,“我咀嚼他,品味他给我带来的滋味——他的战斗方式,他对法/力的新奇运用,他对法术的领悟,以及当时我的感受……自从升阶之后,我已经很少感觉到紧张了,这令我十分怀念。”她回味了片刻,方才看向阿斯特罗,谴责道:“可您居然将他放走。当一口美食被咀嚼完毕之后,难道不应该咽下肚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阿斯特罗微微一愣,忍不住失笑,“好吧,这是我的不对,请原谅我打搅了你的用餐。不过也请你体谅我,毕竟对方的出价十分具有诱/惑力,我实在是无法拒绝。”
“可以理解,换我也是如此,所以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李/明夜耸耸肩,“看在我被搅浑的一餐美食上,请把你的故事说完吧。是格伦的人,还是弗瑞曼的人?”
阿斯特罗淡淡一笑,“兼而有之吧。”他看了看手中燃到一半的雪茄,不打算继续抽,便伸指在烟头部位虚绕一圈,那寂寂燃/烧的茄头便坠落到烟灰缸里,断面如刀切一般整齐。“我接受了要挟,亦把握了机遇。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斗兽场里应该已经流传有足够多的小道消息了。我将海雾收入团队,开始吸纳和培养团队成员,没过多久就迎来一次内部团队考核,在那次考核中,我与特兰达成合作,将组/织奴/隶阶其他人一网打尽,根除斯克芬奇所遗留的势力,与斯克芬奇彻底决裂。这就是后来发生的所有。”
“要挟……机遇?”李/明夜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请恕我直言,科恩先生,或许您实在不适合给自己找个主/子。这世上有许多人能当个好臣属,但我在您身上完全没有看到这个天分。”
阿斯特罗莞尔一笑:“我会将此视为夸奖。”他将剩余的半支雪茄装入雪松木制的雪茄管中。
“这一次你很坦率,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李/明夜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若是以后我们要续约关于同盟的框架协议,我肯定会要求提价,至于比例可以视情况协商。在我看来这个要求十分合理,想必你不会见怪吧。”
“当然不会。能一如既往地得到你的协助,我会感到非常欣慰。”至少她还没有打算与他散伙,阿斯特罗心想。因为某些事,她决定重新评估他们的合作,衡量他所带给她的麻烦与利益……如今看来,利益暂时取得了胜利。愿上帝保佑可怜的老哈拉尔德,世界树之叶真是及时雨。
“一如既往?我倒不这么希望。”李/明夜抛下这句话,随即离开了客厅。
阿斯特罗慢慢地将雪茄管收入西装内袋里。他敏锐的精神力暂时代替他的耳目,“听见”李/明夜走向靳一梦,“听见”他们的拥/抱与交谈,“听见”他递给她一个保温杯……他对她说:“我给你煮了奶茶,你可以在路上喝。”
她很挑剔:“加蜂蜜的吗?”
他笑着回答:“加了巧克力,你应该会喜欢。”
——阿斯特罗突然叹了一口气。很轻微的一声叹息,些许怅然。
——他知道,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年轻气盛的小记者,与额外的一顿早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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