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果然撤了,湖泊恢复了静谧。
但已经没有那个人了。
阴如惠不忍,出手打晕了小舞,把她抱去木屋里休息去了,随后出来同叶交藤一起收拾残局。
叶交藤看着那已经渗入草叶根部的血,看着阴如惠帮小舞葬下了她的母亲,思绪恍惚。
“你在想什么?”似乎有谁在他耳边说话。
他喃喃道:“真是……命如草芥。”
“是啊。”阴如惠听见了他的话,头也不抬地继续在碑上刻字,语气听不出起伏,“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谁都躲不过。”
谁都躲不过。
本该这样的吗?
“你们……还会受伤、会离开吗?”他问。
阴如惠刻完最后一个字,收了小刀。“你明明知道的。”她答,缓缓转过头来,面上竟是一副笑颜,嘴角扬得诡异,“你是治疗魂师,但你救不了任何人。谁都逃不过——”说着,她的脸倏地叠上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叶交藤骇然,猛地抓上自己左手腕。
“你在发什么呆?”少女的声音突然在他身旁出现,叶交藤一个激灵,猛然转头,正见阴如惠站在他身边,疑惑地看着他。
见他没有回应,阴如惠也没多问,只是把手里的酒杯递给他,示意道:“夜哥也去给小舞姐的妈妈敬杯酒吧。”
叶交藤再向前方看去,只见先前那女人已没了踪影,墓碑前方的土地上赫然有一道湿痕,想来是方才阴如惠敬的酒。
是幻觉吗?
叶交藤定了定神,接过酒杯走了上去,恭恭敬敬行了礼,将酒液撒在墓前。
回到星斗森林的第三天,森王回来了,眉间那原本漂亮的墨蓝色鳞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狰狞的伤,血一直没能止住。身上的衣袍也早被血/液浸没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更看不出伤在何处。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拖着这样一具身躯来到森林中心的。
“阿森?”小舞看到他,神情有些恍惚,甚至不敢上前碰触。
叶交藤第一时间招出武魂,所有魂技毫无保留地一股脑往他身上砸,可或许是时间太迟,又或许是伤痕特殊,治疗魂技在他身上收效胜微。
“不用再浪费魂力了。”森王捏住了他托着灯的手腕,温和地笑着。
叶交藤没理会他,固执地继续催动魂技。森王见状,也没再劝,转头招呼小舞过来。
“阿森……”小舞在他面前蹲下,眼中含泪。
森王摸了摸她的头,眉眼中都透出温柔的笑意:“别哭。”
阴如惠站在旁边,看向森王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一切。
森王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放弃了,收回视线继续专注地看着小舞,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合了眼。
魂力已然耗尽,摆灯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点消失,叶交藤颓然垂下手臂,有些木然地看着森王在小舞怀中化作靛青蛇,小舞的哭喊声与无数的蜂鸣声交织,从耳膜直刺入大脑。
这一次,阴如惠没再阻拦,静静站在一旁,听小舞哭得天昏地暗,直至脱力昏迷过去。她将昏过去的小舞带回去休息,又折返出来,默默收拾后续事宜。
叶交藤跪坐在原地,视线无意识地跟着阴如惠左转右转,良久才回过神来。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什么?”他问。
阴如惠动作一滞,侧过身来看他,语气平稳,面容上看不出悲喜:“我虽然不知道蛇类魂兽到底有什么特别,但森哥想必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在听说之后撇下我们只身跑去武魂殿。紧接着武魂殿撤回人手,想必也和森哥有关。
“这世间,每一天的生死别离数不胜数,我们所遭遇的,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她说,“其实看的多了,生或死,都没什么差别。也许所谓的死亡,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叶交藤怔怔地看着她平静淡漠的脸庞,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怪异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但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是一闪而过,眨眼就被耳边的蜂鸣声压了下去。
“你也会走吗?”他道。
阴如惠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些悲天悯人。
他无意识地轻触手链,愈发觉得自己昏昏沉沉了。
小舞在第二天就醒了过来,却没再提起森王的事,只是静默地在阴如惠立的两块碑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去闭关去了。
五年之约,八怪到场的只有四个人。
沧海和森王身亡,华峡歌和华溪佩所在宗门遭到武魂殿袭击,他们两个重伤逃走,下落不明。如今,只剩下唐三、叶交藤、小舞、阴如惠四人了。
担心蓝电霸王龙家族也会遇袭,几人仅是匆匆见了一面,大师和柳二龙便赶去了家族,唐三他们四个人则留了下来,一方面帮着训练一下新学员,另一方面帮忙镇一下学院的场子。
然而好景不长,武魂殿还是上门来了。
叶交藤甚至记不清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弗兰德院长护送他们离开,看到阴如惠倒在自己怀中,看到小舞献祭——
“人这一辈子……有……有四件事……不能太执着……”阴如惠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暗红的血液不住从她眼角、耳朵、鼻腔溢出。
他想抱起她,却不料手伸过去直接扑了个空。
少女的身形开始虚化,被分解成一群亮闪闪的荧光。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团荧光中,是一个女孩的身影。
“不用感到愧疚,我只是……”刺眼的红光中,小舞看着唐三和叶交藤,笑靥如花,“只是想陪陪阿森。”
所有色块都在他眼中破碎,与红光搅和成一团,远远近近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听见一个女人在说——
“从前你救不了我,如今,也救不了他们。”她的声音很是温柔,但却比那些刺耳的更清晰。
他按住手链,努力眨了眨眼睛,朦胧间见那女人朝他走来,站定在几步之外。
那是一个由碎块拼起来的女人,躯体上是参差不齐的“红线”,眉目与他非常相似。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谁都躲不过。”
“你救不了任何人——”
“节哀。”
……
他一阵头晕目眩,一只手无意识地握住一柄短剑。
解决了武魂殿的追兵,唐三只来得及再看他一眼,便昏了过去。
他慢慢走到唐三身前,蹲下来注视着唐三的面容。
真当是命如草芥……他心道。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了,如果唐三死了,是不是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三哥也会在什么时候离开?三哥啊……
“让他永远陪着你不好吗?”
“生或死,都没什么差别。”
耳边有人絮语。
血色弥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手下断裂开来。
女人消失了。
他看着怀中那颗头颅,抬手轻轻抚平它的眉头。
“昏过去了都放心不下吗?”他呢喃着,“没关系,以后不会再让你费心了……”
他抱着那颗头颅,在原地静静地出神,不知蹲了多久。
“三哥!夜哥!”惊讶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惊醒了他。
他回头,只见一男一女站在自己身后,正是先前不见踪迹的华溪佩和华峡歌。
华峡歌拄着剑浑身是血,整个人看上去沉稳了不少,此刻正皱着眉看他们,语气中是压不住的愤怒:“谁杀了三哥!是不是武魂殿那群孙/子!”
看着满面怒容的两人,他一时间竟觉得自己跟他们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他低头轻柔地摸了摸它的脸颊,翻手将它收进了手链,同另一颗已经腐烂到只剩骨头的头颅摆在一起。若是此刻有专业人士看见了,便可依稀分辨出那头骨,是一个中年女人。
他起身,朝他们走去。
“不是武魂殿——”
他轻声道,走到两人身前,张开手臂作势要抱他们。华溪佩和华峡歌对他丝毫不设防,一左一右接住他正想安慰几句,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觉后心一痛,灼热感从那处顺着血管迅速蔓延开来,不过两息,便已攻占了心/脏。
“是我啊。”看着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微笑着,轻轻吐出最后三个字。
不愧是三哥,做的暗器那么好用。
他抽出刺在两人后心的空心□□,垂眼看他们倒下。
现在,就只剩他自己了。
适时,一阵鼓掌声响起,伴随着男人嘶哑而疯狂的笑声。
“有些东西是会遗传的啊!”男人大笑着,“不亏是我儿子,果然跟我一样!”
叶交藤看着他,看着那个早就死在自己手下的男人,也低下头不住笑起来。
他笑了半晌,猛地抬头直勾勾盯着那男人:“可惜我和你不一样。当初你送我妈离开,却没勇气随我妈走一趟,我送过你一程。如今我送三哥走了,我会自己去陪他。”
语毕,他凭空一劈,那男人的身影消失了。
也许所谓的死亡,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右手在手链上拂过,唐三的头颅再次出现在他怀中。叶交藤低头,小心翼翼吻了吻他尚残存了些许温度的唇。
“三哥,别怕,我来找你了。”他低声道,生怕惊扰了怀中人。
微微仰起头,那柄短剑再次出现在他手上,只是这回,指向的是他自己的脖颈。
他看着自己的血喷溅出来,心满意足地搂紧怀中的头颅,笑着闭上了眼,忽视了耳边那一声熟悉却又轻微而模糊不清的哀嚎。
【小藤——】
风移影动。
结束了。
——————
TBC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