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
刘承宗躺在土地上,汗水顺耳后把地面打湿。
日光照在闭着的眼皮上,暖洋洋又红通通。
他算从头至尾打了个全场,战斗时提着心劲还好,一到战斗结束,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承宗兄弟。”
刘国能端着大陶碗,走过来挡住阳光,满脸赔笑:“喝口水吧。”
“滚!你就是王八蛋。”
刘承宗气呼呼坐起身来,指着刘国能道:“你咋就这么信得过我,但凡再叫俩能打的过来,都不至于把我累成这样!”
“喝水喝水。”
刘国能只顾赔笑,这事他确实做的不对。
当时没顾上,只从山坡上看见刘承宗这边没多少敌人,就赶忙绕到另一边,想把官军都堵住。
却没料到堵住以后官军全往人少的这边突击。
更没料到刘承宗的能打程度超出他的想象。
一伙官军,先后被刘承宗一个人干掉一半。
最让刘国能服气的是,这人用啥兵器都非常趁手。
随便捡个东西,放他手里就成了神兵利器。
像个战神。
刘承宗没个好气:“跟你说,你得赔我身衣裳。”
“赔,等这事了了我就叫人去府城给你订衣裳,内外表里春秋四套,保准都用好料,行不行?好了虎将爷,喝点水吧,撒了盐和糖。”
好声好气劝了几句,刘承宗这才接过陶碗,吨吨吨喝下去。
出汗多了喝点有盐和糖的水很舒服。
他放下水碗道:“那六个卫军,问出什么没?”
刘国能极为愁苦:“杨百户正问呢,好像真是南边的官军,坐营都司姓陈,追王左挂溃军追进山里迷路了。”
“巧了,我好想知道这陈都司。”
刘承宗稍加回想,有点印象,他舅舅说过这名字。
王左挂打三原掠云阳,官军在营里按兵不动,只看忠统乡兵跟贼人血拼,坐营的好像就是陈都司。
这叫什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
见他满面愁容,周围村里人也面有忧虑,刘承宗道:“这有啥好想的,先打听有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没有就拉山里挖坑埋了。
跟村里人说,丧事不办,有外地亲朋寻被官军杀的人,只说逃难去了,权当这事没发生。”
“不能报官?”
刘承宗一听这话,起身就往山上走,边走边回头道:“你报吧,但你记住,杀那些人跟我没关系,都是你刘国能杀的,我没来过。”
李万庆正好也在旁边歇着,闻言也一骨碌爬起来,劝道:“你咋能这样呢,我们帮你杀贼,你反过头报官给我们惹事?妈的我不管,那几口刀我得拿走。”
说罢,这家伙把衣裳脱了,跑过去往身上披了件卫军带钉罩甲,卷起五六口腰刀夹在肋下,起身边跑边叫:“虎将,等我,等我啊!”
倒是杨彦昌,看二人离去背影,朝刘国能叹了口气:“你啊,明知虎将有反意,还偏要提什么报官,今日若没他在,这村里要死多少人?
你要报官,就把杀人的事推我身上,莫要再给他俩添麻烦。”
刘国能被三人轮番训了一顿,看着两人远去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道:“我只说报官,怎会把杀人的事推在别人身上,他们急什么呀。”
刘国能这边安置村里后事。
刘承宗与李万庆上山收拾了东西,便一同骑马离开南嘉山。
李万庆临走还不忘把桌上酒食卷走。
出了山口,李万庆道:“虎将兄,要不你去我那玩玩?吃饭时我就觉得你说得好,就该趁这时候练兵。”
他把胸口拍得震响:“二百多个逃税的,托你的福,现在粮食不愁了,可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
闯塌天不行事,你这么厉害,到我那指点指点那些小子,你说打谁咱就打谁。”
刘承宗心想,反正自己原本想的也是抢了王庄就落草,眼下到李万庆那去,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笑道:“我说打谁就打谁,李卑,敢打么?”
李万庆一顿,想了想道:“他们怕李卑,我不怕,大不了把命给他。”
说着,李万庆伸手在身边晃晃,指向刘承宗道:“只要你敢,我就跟你去打他。”
刘承宗乐了。
李万庆很真实,就像在村子里一样。
这家伙来得晚,估计做了好一会儿的内心斗争。
最后跑上来原本可能就为传句话,觉得打不过官军,想让刘承宗一块跑,见刘承宗不跑,他也不跑了,硬着头皮打。
思想简单、没文化、有义气、没主见。
思想文化可以后天学习,主见也能慢慢培养,但重感情,在这世道是培养不出来的。
残酷世道只会让有义气的人慢慢丢掉义气。
却不会让没义气的人生出义气。
比闯塌天招人喜欢。
刘承宗道:“家里有客人,不如你跟我走,过几日我跟你回去,到你那玩几天。”
李万庆闻言大笑,拍拍马背上衣裳裹的兵器道:“行,我把这些玩意放回去,吩咐他们各自过日子,就跟你走。”
李万庆像个非常标准的流民帅。
两天让自己显名官府,再花两天用脑袋上功勋簿那种。
但人跟人啊,还是得事上见。
若这次在南嘉山没遇上事,只是吃顿饭,刘承宗估计自己会更喜欢秀才出身的刘国能。
二人往老虎腰拐了一趟。
那就是个没什么人的荒山野沟。
几十户逃税的百姓,在山沟里占了无主窑洞。
家家户户开出小片田地,山沟里见不着光,撒下去粮食多半发不了芽,入秋还得再刨出来。
既是逃民营,也是土匪窝。
李万庆是这的首领。
他先回家带刘承宗拜见了瘸腿的老爹李猎户,又哄了哄有大脖子病的弟弟,这才走出来像个山大王。
边走边挑人,走到一半,点齐五个青年,一人一把腰刀发下去,得意极了。
他对刘承宗说:“我这穷了些,连兵器都是辛苦攒的,有刀、矛、弓弩,五十多个。
就是都懂得少,不知操练,操练起来,不比那闯塌天差。”
缺教官呗。
刘承宗问:“他们能不能对我言听计从?”
“能!这你放心,地方是穷,但我们都知好歹。”
“那就行了。”
刘承宗心想,黑龙山也是啥都缺,唯独不缺教官。
他舅舅都能背诵练兵实纪全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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