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尔八位娘娘都有自己的亲戚在斡耳朵部落里,她们的娘家人可太多了。
但樊三郎、白柳溪、云交月俱是家中无人,也就三郎有个车才这样没有血缘的便宜亲戚。
因此她们分别认了杨鼎瑞夫妻认做义父义母、曹耀的夫人为干姐,一起把杨鼎瑞家作为娘家。
家里没人的问题,不仅仅出在她们三人身上,整个元帅府都有这个问题。
按照礼仪,刘承宗不去亲自接亲,要派遣有儿女一双的大臣去代他接亲,问题来了,元帅府治下有儿女一双的人不少,但在大臣这个范围里,太难了。
他们起事至今,也就才五年而已,人们加入狮子营、狮子军的时候,大多是光棍儿,这几年打仗没停过,又经常千里行军,过去是没家眷、有家眷的也难在一处。
许多高级将领结婚都是这一年的事,哪儿来的娃娃,儿女双全且俱在河湟的,只有杨鼎瑞、周日强俩人。
就这杨鼎瑞仨娃娃,俩都是安塞闹饥荒时候婆姨捡的,正儿八经儿女双全,就周日强一个人。
所以接亲的任务,只能交给周日强了。
包括祭天在内,整个婚礼流程要持续七日,元帅府要准备御座、制案、节案、卤薄、彩舆等器物,杨鼎瑞家也要收拾准备。
回城的路上,曹化淳忧心忡忡,刘承宗倒是很轻松,笑道:“皇上没同意。”
曹化淳点点头:“皇上说这不对,不合礼制。”
刘承宗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随后又语重心长地对曹化淳道:“皇上说得对,你要听!”
曹化淳把这话理解为嘲讽,让他很生气,梗着脖子道:“皇上励精图治,不是大帅口中的刁民,正心诚意不应被嘲笑!”
一下子队伍里能听见他们对话的人都不说话了,人们小心地看向被顶撞的刘承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刘承宗没有生气。
甚至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强忍愠怒的僵硬神色,整个人很正常,依然语重心长,重复道:“皇上说得对,你要支持他。”
他说这句话的心思很复杂,同情成分居多。
杨鼎瑞前些年给崇祯写信时候就说过,礼数是君臣父子,即使崇祯跟叛军通信,都要讲究个礼数,看得出来是个挺迂腐的人。
而在这份迂腐里,刘承宗看见的是绝望。
人没什么高级的,就和小钻风一样,狗子有天性,人也有天性,狗子有人来驯,人则有社会来驯。
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是在和社会博弈,叫两声有肉吃,以后饿了就叫两声;叫两声挨顿揍,以后饿了就得撒撒娇,有正向激励就继续做,挨了毒打就想其他办法,最终形成一个人的认知与行为模式。
崇祯不一样,这个人严格按照自己所知的道理去指导生活,处处碰壁,活在一个几乎没有正向激励的绝望世界里,仍初心不改,每天元气满满的投入皇上这一伟大而复杂的职业里。
眼看这么个人,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带着国家走上不归路,刘狮子作为同行有啥好苛责的呢,没有。
“你是皇帝近臣,说这些话,我不怪你,以后没事别劝皇上,支持他,皇上做的事都对。”
刘承宗几句话把曹化淳说蒙了,问道:“大帅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统御天下,靠的是礼乐制度,他信、他这么做,即使时局坏到这个样子,天下仍未分崩离析,因为天下没有理由分崩离析。”
刘狮子摇头道:“我没有嘲笑皇帝的意思,过去我不太理解,但如今我也有些经验了,我的经验跟皇上的经验完全不一样,我们所处的环境也不一样,我没法去嘲笑他。”
在河湟忠于刘承宗的人,和在天下忠于朱家天子的人,万全是两类人,他的经验根本不能指导皇上。
“你不要因为看见河湟的景象,就劝说皇帝做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你看见的这些帮不到皇上,反而会害了他。”
曹化淳瞪大眼睛,早前他确实有回去跟崇祯皇帝好好讲讲河湟变化的事。
因为刘承宗在他眼中是个外藩统治者,而且还把这个没有称制的王国搞的很好,他认为很多事情对大明或许有指导意义。
但如今刘承宗明明白白的把这话说出来,倒是让他有些举棋不定:“大帅,容小人斗胆问一句,这是为何?”
“皇上是昏君吗?国事不是从他开始坏的,他只是没能力挽回而已,这水旱蝗瘟,你换了谁坐在他那个位子上也一样,大明保不住,除非……”
曹化淳急切问道:“除非什么?”
“没什么除非,皇上对自己有要求,框框架架把他自己约束得太狠,但没准把这些框架拆了,大明也就没了。”
曹化淳心说这么绝望吗?
怎么好好一个国家,让刘承宗一说感觉像明天就亡国一样。
其实某种程度上,刘承宗认为崇祯好就好在迂腐,他不迂腐国家也保不住,敢行些非常手段,自己就把自己的统治合法性干掉了。
刘承宗摇头道:“像这样,哪怕亡了国,皇上身后名也不算坏;他要是干点别的,最后恐怕不单国亡了,还成了真正的亡国昏君。”
“改朝换代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咱们是老相识了,曹老爷得过且过,不行来投我,多的不说……衣食无忧。”
刘承宗话说到一半,看见新城方向数骑卷起烟尘,没过多久就奔至近前,亲信护兵翻身下马,抱拳道:“大帅,王会首来了,带来急报。”
王会首是王自用。
刘承宗一皱眉,周边众人俱被屏退,就听护兵报告道:“大帅,王会首说,三边总督洪承畴进甘肃了。”
洪承畴。
刘承宗缓缓呼出口气,心中暗道:好一桩新婚大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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