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收到信当晚,总兵张应昌请战。
他的军队驻扎于镇城南边的宋城、李俊诸堡。
拨发甲械、筹备火药、配齐马匹、装载行粮,以及调派铁蒺藜、拒马栅等的杂务事花了一晚。
次日一早,洪承畴亲自在营地勉励诸将,看着军士们用了早饭,骑马随行二十里,在号炮声中送他们渡过黄河进入灵州境内。
把这支军队送走,洪承畴骑马回总督衙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冷得人直缩手,便让仆人先烧了壶茶,拿出朔方布防图,准备忙完了再让仆役准备饭食。
防守宁夏的重点在于黄河,而防守黄河的重点无疑就在南面的宁安、石空寺、鸣沙洲三堡,以及东边的灵州城。
洪承畴打算,如果今年还有时间,他要增筑宁安堡,将之修成能容上万兵马的大堡雄城。
但实际上一想到时间,哪怕聪慧如他,也不免头疼。
倒不是觉得自己没时间了。
恰恰相反,其实刘承宗向北进攻,对他来说不算坏事。
因为地虽然分了,可他手里的钱粮有限,也无非是过一天算一天的状态。
当然强敌来攻打也肯定不是好事,但进攻总比不进攻强。
毕竟这军队组织起来了,三四万人的部队,兵饷从何而来、兵粮从何而出,这种问题全军上下暂时都顾不上。
左、张、曹这些人,如今也和农民军的亡命徒一样,朝不保夕,不去考虑太远的事,先活过如今再说。
刘承宗如果发兵打到宁夏来,然后看他积极备战,转头走了,那对洪承畴来说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打起来就不一样了。
大胜、惨胜、平手、小败,对洪承畴而言都是胜利。
只要保存自己,并让军队遭遇死伤,人少了,经济压力就小了。
事实上这也是洪承畴要把军队扩大的原因,他的目的就是把宁夏的敢战之兵编进军队,他们缺少与刘承宗的交手经验,打起来肯定死伤颇多。
等战事结束,内乱的压力就小一点。
洪亨九知道这样考虑问题很傻,他也很烦。
大敌当前,还要去考虑安内。
但没办法,他所处的位置只能出此下策。
作为统帅客军的总督,挤占了当地人的生存资源,甚至限于身份,能挤占、榨取的效率很低。
因为他的身份是官,难以变动的官,做了出格之举,人们会埋怨和愤怒。
而刘承宗就不一样了,人们很难界定那究竟是个北虏头子、西贼魁首还是割据大王,不论哪个身份,都会让正常人感到畏惧。
甚至很难定义他做什么才算出格。
劫掠富家财产,这难道不是流贼的一贯作风吗?
抢夺贫家铁锅,这不也是北虏的渴求之物吗?
甚至于杀人焚城,他都是贼了,做这种事奇怪吗?
羡慕不来的。
舆图上,洪承畴在黄河以南的红寺堡画了个圈,那是防守固原方向最好的支点。
他估计刘承宗的部署一定是尽快抢占红寺堡,因为没有其他路可走,或者说别的道路都太难走了。
依照他们的估算,最快后天一早,元帅府的先头部队就会出现在红寺堡外围。
而张应昌的军队有先发之利,昼夜奔袭一天半,最快明天中午就能抵达,即使慢一点,明晚也能抵达预定位置。
其部有充足的时间布置战场。
若能取得一场小胜,挫败元帅军的锐气,接下来的仗就好打了。
等洪承畴回过神来,杯中茶水已经凉了,他才端起来饮了一口,只觉腹中空空,饥饿得很,便想让人准备饭菜。
只是才刚抬手,还未说出话来,府中仆役就像未卜先知一般,一个闪身出现在书房门口,跨过门槛兜头拜倒,急道:“老爷,张帅塘马奔过黄河,在城下求援呢!”
端着茶杯的洪承畴愣住,一瞬间对时间空间的感知都出了问题。
他看看杯中刚凉的茶水,又看看报信的仆人,再看看外面已经黑了的天,这才起身眨了眨眼:“求援?”
他寻思,我不是上午刚把军队送过黄河吗?这才多长时间,就算张应昌走得再快,也至多走三十几里地,还在灵州城外围呢。
这就腹地遇敌啦?
你这不扯蛋吗?
难不成……洪承畴转头看了舆图一眼,赶紧往外走。
别是灵州又哗变了吧?
那边驻防的守备叫董学礼,年轻时候当百总就在元帅军手上吃过败仗。
早前他驻防在镇城,洪承畴本想给他撤掉,但发现其人还有几分才能勇力,便调到黄河东岸的灵州驻防。
洪承畴边向外走边懊悔,摇着头心说:妈的陕将也不可信!
刚走出总督衙门,他抬头就觉得城内乱糟糟,不远处一行军官正打着火把策马赶来。
为首的是负责守城门的左良玉部下参将王允成,看见他翻身下马跑过来拜倒抱拳行礼。
“军门,灵州传烽,张大帅所部兵马行至灵州东南,遭遇北虏百余骑,两军于秦渠西侧十八里铺交战。”
王允成报告了军情,这才起身拧着眉头,向城上一指,忧心忡忡道:“下午军兵来报,有大鸟临城,在东南角城楼的檐牙蹲了半个时辰,啄坏脊兽一只,往贺兰山飞去了,是青海鹫。”
洪承畴的脸色难看:“董学礼呢?”
王允成被问得一愣,你给我扯犊子呢,我跟你说鄂尔多斯的北虏凿墙进来了,这关他妈董学礼啥事?
“卑职不知,此时应仍在灵州城中。”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妈的,董学礼没叛。
还不如是他叛了呢。
“左帅请示,是否向镇远关增兵,以防北虏自黄河浅滩越墙而入。”
洪承畴摇摇头:“青海鹫、蒙古兵,你怎么知道来的是鄂尔多斯?遣精骑再探,等张大帅捕俘口供。”
“在此之前,九营诸将依计划于沿岸诸堡布防,切不可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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