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记得盖叫天老先生说过……”英若诚喝得脸上红红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谈塑造人物形象的体会时讲,要在整出戏中贯穿如一,无论唱念做打都得保住这身份,往往有人亮相挺好,亮完相一迈步,人物全跑了。
他说,引用到相声的表演,经过艺术处理的动作姿态表情,符合人物身份,不能游离于人物特征之外,肢体语言应注意塑造统一完整的形象……”
……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江浔感觉自已就喝了两杯啤酒,就快醉了,不是醉了,是糊涂了。
在这个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的饭店里,几位大师一齐传授武功,他就跟郭靖这个二傻子似的,面对着七位师父,不知道该怎么练了。
不知道怎么练,可是知道怎么吃。
他用筷子在铜火锅里捞着羊肉白菜,这年代也没有一双公筷,大家都是用自已的筷子。
还有两盘羊肉,他还想下去锅里,于是之突然一伸胳膊,护住了眼前的羊肉。
那动作跟王利发一模一样,“小浔子,悠着点,你这肚皮,再把我吃穷了,我们老哥几个今儿好不容易凑两钱吃顿火锅,这点东西都快被你吃没了……”
……
虽然于是之“拦”着,江浔到底还是把两盘肉下进锅里,在座的数于是之工资最高,江浔想要结账,可是于院死活不让。
下午,江浔到中央台找到刘瑞琴导演,要来了完整的马三立老先生说相声的录像带。
大冷天,他就拿了一床被子,备了了些过年时的瓜子花生,准备在学校的放像室战斗一晚上了。
甲:就算我身上逮住一个大虱子,哎哟,嗬,这该怎么办?
乙:挤死
甲:挤死啊?太损啦。
乙:那怎么办?
甲:那是条性命,挤死啊?
乙:扔地下
甲:扔地下就饿死啦!
乙:那怎么办哪?
甲:无论找谁,往脖子那儿一搁。
乙:啊?
哦,这段有意思,江浔裹了裹身上的被子,这段是《开粥厂》,马老先生的表演,俩手一直表现捏着虱子没松手,直到往脖子那儿一搁松开手,俩手指捻一捻表示放进去了。
包袱大响!
对,如果这个动作中间断开,然后再做捏着虱子的动作,手势动作的传神散了,神散了就会使包袱的效果受到影响,身体姿态表情传神一定要把握一致性和整体感。
虱子?
对啊,那个年代,陕北高原的农民不讲卫生,身上肯定有虱子啊!
李福林一个疯子,他拿起虱子来,是放到青女身上,还是扔地上,还是踩死……
江浔想琢磨越顺,忍不住拈了一料花生米丢进嘴里,个崩——
他突然呆住了,对,对,对……
他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地在放像室里跑起来,连江珊进来也没听着。
江珊是北平人,家就住北影厂宿舍楼,她是来请江浔到自已家里去吃饭的。
“掐菜,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江浔一把把住江珊的胳膊,“嘿,浔子,你掐到我了……”江珊脸色通红,怎么到陕北体验生活,回来后真疯了?
“对,疯了,疯了……”江浔自言自语。
于是之院长《茶馆》第二幕,王利发挓挲着两只手,表现操劳、麻利又好干净,他说,一个演员捕捉到一个对角色最恰当的手势,是多么要紧呐!
现在,江浔也捕捉到了李福林的手势,这个手势,他要在全剧中从亮相到拉幕,一直保留着……
江珊看着他,“你到底去不去啊……”
“不去,不去。”江浔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我是穿越过来的,可以不吃饭。”
“不吃饭不得饿死,那你干嘛不穿到天上去?”江珊笑道。这越疯胡话就越多。
“不,”让她纳闷的是,江浔清醒了,“我阅尽千帆,看遍浮华,依旧相信人间值得!”
在人间,因为有这些为艺术倾尽一生的大师!
“我很有幸,重生在一个大师辈出的年代,能跟在他们身后,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当一个小学生,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他突然把手掌圈起作成筒状,看着头顶的电灯,顺着手掌,他看到电灯发出绚烂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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