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紧皱起,回忆着达到破限五十段后,伴随着新旧窍穴节点的齐齐涨缩,玄感妄念毫无征兆骤然降临。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最开始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并不是无尽花海、白骨祭坛。
而是他非常熟悉的苍莽山脉,雨夜山林。
一道纤细窈窕,却又尽显扭曲的身影缓缓向他走来。
她就在不远处停下,静静注视着他,看着他忽然陷入疯狂,甚至是自残自伤,然后又丢垃圾般抛下一样东西,便悄无声息转身离开。
卫韬一遍遍回溯着玄感妄念,体会着那时候不受自己控制,却又从意识最深处不断泛起的疯狂扭曲。
还有几欲爆炸裂开的痛苦,就从精神和身体同时传来。
在龟蛇篇突破屏障界限后,血网窍穴节点齐齐涨落,才让这一幕景象出现了短短瞬间。
然后就又变回了花海祭坛,还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一直在耳边不停回荡。
“这个女人是谁?”
“那个名字叫什么,我为什么忽然记不起来了?”
“我记得她的名字是三个字,到底叫什么?”
他意识纷乱,苦思冥想。
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本应该很熟悉,甚至是铭记于心的名字。
一次次的深深吸气,又缓缓向往呼出。
卫韬一边平复心绪,恢复灵台清明,一边深入体悟体内血网窍穴节点涨缩。
就在此时,一道灵光陡然泛起,驱散了大团迷雾,照亮了大片黑暗。
“我想起来了,她是孙洗月,苍莽山脉的孙洗月!”
“不,不对,在刚刚出现的关于苍莽山脉的妄念中,那个白衣女子绝对不是我记忆中的孙洗月。”
“那么她到底是谁?”
“还是不对,在我的记忆中,被我在苍莽山脉雨夜打死的,就应该是孙洗月才对。”
“但是,时至今时今日,在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妄念扰乱精神,甚至达到以假乱真程度的折磨后。
再返回去细思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关于苍莽山脉深秋雨夜的记忆,难道就一定是真的?”
卫韬缓缓,抬头向昏暗的天空看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将猩红血色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片纯洁无暇的白色。
…………
………………
玄武山下,别院门前。
天空中飘落着零星雪花,与弥漫山间的霜雾混于一处,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庞阙背负双手,从别院门内缓步走出。
身后还跟着院首和几个外门执事。
院首满面笑容,语气多有奉承,“庞道子辛苦,此次过来讲述修行心得,内容深入浅出、直指大道,实在是那些小家伙天大的福气。
就连老夫听了都获益匪浅,需要一些时日静下心来好好消化所得。”
庞阙表情平静,语气温和道,“徐院首客气了,新选弟子生机勃勃,就是本门的明天,能让他们早一些进入状态,便是本门之福。
更何况与院首和几位执事比起来,我过来讲几次课,指点他们修行,根本就算不得辛苦,几位才是真正的劳苦功高,令吾钦佩。”
听闻此言,徐院首脸上笑容更盛,就连皱纹都完全舒展开来,“老夫何德何能,能得道子一句劳苦功高的评价,实在是惭愧之至,愧不敢当。”
几人一边交谈,很快来到别院门外的山路石阶。
庞阙便在此时停下脚步,“院首请留步,关于那几个修行真解的好苗子,我回去便会将他们的情况详细告知传法殿主,尽早为几人专门制定修行计划。”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道,“接下来院首这边若还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直接遣人到内门找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有任何推辞。”
“那就麻烦庞道子了。”
徐院首微微一礼,“道子深明大义,心系山门,才是本宗之福。”
庞阙回礼,转身离开。
很快没入到山间白雾深处。
徐院首抬起头来,表情颇多惊讶感慨,自言自语道,“此次从太玄山教门大比回来,庞道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再无之前高高在上的自矜自傲,而是虚怀若谷,尽显大气,确实当得起燕虚之后玄武第一道子的名头。”
身侧几个外门执事深以为然,一时间议论纷纷,不知道究竟在大比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庞道子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
就在此时,一个打着纸伞,身披大氅的年轻女子缓步而来。
她从玄武别院门前经过,沿着山路拾阶而上,慢慢消失在几人眼前。
奇怪的是,不管是几个外门执事,还是徐院首,都像是没有见到这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仿佛刚才并没有人从他们眼前过去,别院门外的山路,从头到尾都空空荡荡,除了氤氲不散的雾气,便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庞阙眼睛半开半阖,在山间石阶缓缓而行。
转过一道弯,玄武道内门的建筑就在前方。
隐藏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望之犹如仙境一般。
庞阙便在此时停下脚步。
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些许疑惑。
然后一点点转过身体,朝着来路凝神看去。
下方石阶空无一人,就连鸟雀都不见一只。
但是,他刚才却又依稀听到轻细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
就像是有人在跟着他,前后保持不多不少的精确距离,一起朝着玄武内门而去。
庞阙深吸一口沁凉空气,旋即缓缓呼出。
然后屏息凝神,仔细感知。
轻细脚步声再起。
距离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可闻。
但是,在他的眼中,下方石阶依旧空空荡荡,根本看不到有什么人正在靠近。
悄无声息间,脚步声戛然而止。
按照他的推断和计算,应该就在十步外停了下来。
“若是卫师弟站在我的位置,又会如何处理这种诡异情况?”
“他如何做,我便要照模照样,跟着模仿。”
庞阙心中莫名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下一刻,他没有任何征兆暴起出手。
体内气血澎湃,周身真劲涌动。
刹那间引动筋肉骨骼爆鸣,条条大筋凸起绞缠,浮于身体表面。
一个大步便越过十级台阶,居高临下一拳砸落。
轰隆!
拳势滔滔,击破白雾,在虚空中骤然爆开。
但一拳过处却又空空荡荡,没有触碰到任何实物。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玄武七宿第二宿,牛宿!”
庞阙心中动念,精神意志再提,猛然震步踏地,
双掌双腿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相牵,气机力量无间相连。
进踏崩打融为一体,将真劲汇于一点,毫不犹豫朝着自己身侧打出。
轰!
罡风呼啸,白雾激荡。
庞阙一拳没入侧方石壁,甚至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声息。
哗啦啦!
他将手臂拔出,紧贴山体摆出御守姿势。
随后警惕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山路,眼神陡然变得凝重。
那里,被淡淡白霜覆盖的石阶,竟然出现了两只小巧足印。
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纤细窈窕的女子,刚刚便站在这里,刚好避开了他的牛宿一击。
“你便是如今的玄武第一道子。”
“我以前或许还见过你,只是因为一些记忆的缺失,已经想不起来了。”
忽然,一道如清泉流水的声音淡淡响起,环绕在庞阙耳边。
下一刻,一只素白纸伞从无到有,悄无声息在雾气中显现。
紧接着,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画笔虚空灵动,勾勒出一具婀娜曼妙的身躯。
她的面孔被纸伞遮挡,无法得见真颜。
只有带着些许感慨叹息的声音从中缓缓响起,“此时见到你,就仿佛看到了我的过去,也是无数次独自行走在这条山路上面,一个人默默欣赏着怎么都看不厌的景色。”
说到此处,纸伞缓缓转动,朝向上方。
她抬头仰望着远处高耸的白玉石门,似乎在回忆缅怀着当年的往事。
“可惜往事不堪回首,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许多岁月,如今我返回山门故地重游,看着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景色,却莫名有了许多陌生的感觉。”
庞阙深吸口气,右手负于身后,右手横于胸前,双拳虚握,拇指突出,身体微微伏低,摆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姿势。。
虽然被纸伞遮住了面容的女子只是在自言自语,低声叹息,但他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就像是面对着无法匹敌的对手,自太玄山后一直纯粹通明的心境都掀起了滔天大浪。
她还在慢慢说着,清淡疏离的声音在雾气之中缓缓流淌,似乎并未察觉到庞阙的如临大敌、高度戒备。
或许已经察觉到了,却对此并不在意。
“既然与庞道子在山间石阶道左相逢,你我也算是有缘,如此我便送你一份礼物,希望庞道子能够喜欢。”
纸伞再次转动,然后一点点向上抬起,露出下面一张素净淡雅的面容。
庞阙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死死盯着数步外的那个女子,本能地觉得熟悉,而且是非常的熟悉,但细思之下,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这种矛盾冲突的想法,简直让人心乱如麻、战栗不安。
她淡淡说着,声音仿若空谷幽兰,在空旷寂静的山间悄然绽放。
然后抬起纤细如玉的手指,朝着庞阙凌空点来。
庞阙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便毫无征兆陡然一花。
刹那间不见了氤氲白雾,不见了巍峨厚重的玄武大山,也不见了眼前打着素白纸伞,似乎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女子。
唯有一尊遮天蔽日的神兽虚影,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视线。
“这是……”
“竟然能直接迫开我的玄感妄念,映入我的精神意识,向我展示如此清晰的玄武灵意!?”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会想不起来,不可能想不起来!”
庞阙怔怔注视着那尊玄武虚像,很快被它吸引了全部心神,整个人完全沉浸其中,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数步外的神秘女子。
不知道多久之后。
也许只是短短一瞬。
玄武虚像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所有一切重新回到庞阙眼中。
他蓦地回过神来,就看到她收起纸伞,任由霜雪落在身上,然后缓缓朝着上方石阶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道主。”
庞阙循着她行礼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一道清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近前。
只和他们相隔了十级台阶,正在低头俯瞰下来。
“阙儿你先回去吧。”
齐太全沉默许久,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对着庞阙淡淡说道。
“是,弟子谨遵道主之命。”
庞阙深施一礼,沿着石阶快步离开。
期间他数次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却终究是抑制住了繁乱的心念,自始至终没有停下脚步。
雪渐渐大了起来。
扑扑簌簌落在地上,很快便将整条石阶完全覆盖。
两道身影一上一下,沉默而立,相对无言。
许久后,才有一声低沉叹息,就从齐太全口中道出,“你还回来做什么?”
“弟子回到山门,自然是想要找回补全一些缺失的记忆。”
齐太全问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弟子之前一直呆在南疆,如今从那里回来,才开始找寻曾经的记忆。”
齐太全沉默许久,“这么长时间过去,吾还以为你早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几年时间过去,你非但还活着,甚至还达到了如此的高度层次。”
她低下头去,淡淡说道,“当初穿过苍莽山脉的时候,弟子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当时心中已然没有了对生的希望,有的只是临死前的扭曲疯狂。
可惜天意如刀,莫测难循,让我在临近回光返照的时候,忽然从扭曲疯狂中脱离了出来。
然后便在即将解脱的纯粹心境下,想明白了一直横亘在心中的某件事情,就这样阴差阳错又活了下来。”
说到此处,她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说到此处,还要感谢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位执行截杀命令的军镇甲士。
正是因为他的出现,能让我在回光返照之际将某些东西断舍离出去,由此才将自己从死亡深渊拉了回来。”
齐太全沉默许久,“你对那个甲士所施展的,莫非便是风师兄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近乎走火入魔后才创出的手段?”
她缓缓摇了摇头,“道主说的不完全对,真正的开创者其实是桂书仿,老师因为恐惧死亡的到来,所以便向前又多走了一段距离。
当然,不只是老师,还有定玄派罗掌门,以及宫苑宫长老,也在桂书仿搭建的基础上研究出了同心结,只是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患,弟子便不得而知了。”
齐太全思索片刻,“军镇甲士绝非修习过全真法的玄感武者,所以吾便有些好奇,难道风师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达到可以用普通人作为工具器皿,拿来施展秘法的层次了么?”
“老师自然是不行的。”
她露出一丝微笑,“不过是弟子在扭曲疯狂的间隙,借助来之不易的清明,沿着老师探索的道路又多走了一步而已。”
说到此处,她忽然一声叹息,“其实在苍莽山脉的时候,弟子也看不上那个普通的甲士,可惜在当时的情势下,却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也只能是让他成为弟子的工具,代替我去承接和老师相关的恶意,甚至还因为此人太过弱小没有完全切割干净,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尾巴。”
齐太全忽然问道,“被你施展秘法之后,那名军镇甲士的结局又会如何?”
“道主高高在上,竟然还会关心一个无名小卒的死活么?”
“老夫有些好奇,所以随口一问,说与不说全在你自己。”
“既然是道主相询,弟子岂有不说的道理。”
她缓缓抬手,拈起眼前的一片雪花,“一开始也不会如何,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就会渐渐变成一个疯子,最终在无尽痛苦折磨中慢慢死去。
算算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时间,如果他有幸还活着的话……”
说到此处,她一声幽幽叹息,“他大概是已经死了,因为就连弟子也想不出来,如果他还活着,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齐太全点点头,“不久前,吾见过一个年轻人,竟然在他的身上隐约看到了和你,以及和风师兄相似的影子,老夫还以为他是你秘密教导的弟子。
心中一时动念,还送了他一部关于玄武真解的修行注解,准备看看他能走出一条怎样的道路。
如今听你所言,却又觉得他似乎和那个甲士有些关系。”
“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猛地抬起头来,“弟子恳请道主可以详细告知。”
齐太全背负双手,缓缓向山上走去,“原本老夫感知到你的气机,便想着直接出手将你留下,不过以你如今的实力层次,却也不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情。”
行出数步后,他在一级石阶上停住,转头看了过来,“既然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帮我做件事情,完成之后吾自然会将此人的情况详细告知。”
她微微躬身,再行一礼,“帮道主做事,便是为山门做事,我身为玄武弟子,自然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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