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韬心中定计,便再次翻开了灵明九变,很快将全部心神深入沉浸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
车外寒风呼啸,大雪夹杂着冰粒不停击打在车厢,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
拉车的骏马不时喷出一个响鼻,拖动车轮轧过路面,嘎吱嘎吱无休无止。
“灵明九变,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应该是灵明三变。”
卫韬合上卷册,闭上眼睛回忆思考。
“前七变都是量变,只要是天赋资质上佳,又契合灵明山功法的武者,只要一心一意刻苦修行,基本上都可以按部就班提升上去。
只不过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不同,速度或许会有快慢之分而已。”
“但到了第八变之后,整个修行法门就变得截然不同,不再是量变的积累,而成为了质变的跃升。
到了这个时候,对于修行者的考验才真正到来,能不能破开玄感晋入宗师,除了天赋资质、心性毅力外,还有着看脸赌运气的成分,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
“至于后面的第九变。”
卫韬揉捏着有些酸胀的眉心,默然许久后缓缓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没有看懂。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到一起后就变成了天书,左思右想都弄不透其中的关窍。
更不要说最后几页提到的九变归一,他甚至连字都无法认全,极大打击了不久前瞬息三变后迅速膨胀壮大的自信。
就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褚檐陪着小心问道,“道子,前面马上就到齐州府城,您是在此落脚休息,还是继续赶路返回山门?”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
车厢门被打开了。
“之前你情绪波动,真劲气血自发运转,明显是灵明九变的路数。”
卫韬语气平静,不含一丝感情,“所以说,你不是北荒武者,而是吃里扒外的教门中人。”
“道子饶命,我也是逼不得已,他们……”
褚檐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汗水,下意识地开口想要讨饶。
咔嚓!
他只感觉脑门一凉,再被风雪吹过,顿时就有种莫名诡异的舒爽感觉。
就像是摆脱了束缚,几欲乘风归去,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轻盈。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风太凉,吹得脑仁都有些发麻。
啪嗒!
一片半圆形的东西高高飞起,连着披散乱舞的黑发,打着旋落在地上。
褚檐定睛一看,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绝望恐惧。
“你,你……”
他强自支撑着,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谢谢你将我送到府城。”
卫韬从车厢内走出,“为了表示感谢,我才亲手送你一程,没有让你顶上三姓家奴的恶名,你应该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褚檐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卫韬再没有看他一眼,径直向着前方沉睡的府城走去。
忽然,一声喟然叹息从身后响起。
“道主,我对不起你啊。”
卫韬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只见到褚檐缓缓垂下头去,脑浆混合着鲜血,哗哗流淌一地。
整个人就此没了声息。
…………
………………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纵然是在重重深山之内,所有的一切也都被一片白茫茫所覆盖笼罩。
一道动作僵硬扭曲的身影,在湿滑的山间石阶缓步而行。
她不时在某个地方停下,静静注视着远处的雪景,目光中流露出回忆缅怀的神色。
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从她脚边跑过,就在不远处扒开积雪,啃食着下面的枯草。
仿佛在它眼中,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就是块石头,没有任何威胁,也就不需要任何的警惕注意。
一人一兔,相隔数步。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构成了一幕动静相宜的风景。
许久后,直到那只兔子消失不见,她才从所站的山石上下来,继续踏上石阶缓缓攀登。
“定玄山还是那座定玄山,只是不知道居于山中的人,和当年又有多少不同。”
罗青隽低低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远处那座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山门。
悄无声息间,她的身影渐渐变淡,仿若融入到漫天风雪之中。
入得内门,前面开始出现了平整方石铺就的宽阔道路,路的两旁则分布着各式殿宇建筑,尽显恢弘大气、肃穆庄严之气派。
罗青隽环视着异常熟悉的环境,继续沿着脚下的石路缓步而行。
而越是向内深入,她的表情便愈发疑惑凝重。
直至在定玄主殿前的广场停下脚步,这种疑惑已然达到了顶峰。
整个定玄山都静悄悄的。
空空荡荡,死寂无声。
所有弟子门人尽皆消失无踪,就只有她这个“死而复生”的派主在故地重游。
“他们的人呢?”
“偌大一个山门,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出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青隽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抬头看向前方那座大殿,一颗心不由自主缓缓下沉。
作为曾经的定玄道子,再到后来的定玄掌门,她在这里度过了数十年的时光,早已经积累了深厚的感情。
虽然后来假死脱身前往北荒,也从不认为自己变成了外人。
甚至到了现在,还保留着“定玄家长”的身份认同。
但是,此次重返山门,她却惊讶发现,家中竟然空无一人,再也没有了当年兴盛繁荣的烟火气息。
唰!
白色衣袍浮动,无数透明丝线从中涌出。
以这座殿前广场为中心,朝着四周建筑延伸。
罗青隽极力感知,想要寻找到活人存在的气息。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带来的却是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失望。
不久后,诡丝开始向内收拢,在厚重的积雪上划出密密麻麻的痕迹,最终尽数没入那具白袍笼罩下的身体。
“难道是孙洗月来过,屠灭了我定玄满门!?”
她垂下眼睛,眼神森寒冰冷,充斥着无比凛冽的杀机。
身体也在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就像是一座极度压抑的火山,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毁灭一切的可怕能量。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越过身前的定玄殿,朝着被茫茫风雪笼罩的后山看去。
天色渐暗,黑暗将临。
定玄山变得愈发死气沉沉。
但就在这片死寂中,她感知到了浓烈而又混乱的生机,就从后山方向传递过来。
还有种被人暗中观察窥视的感觉,也随之一并出现。
唰!
无数透明诡丝疯狂乱舞,带动着罗青隽向前疾行。
刹那间便已经越过数座大殿,又穿过松柏环绕的狭窄山路,来到平日里极少有人出入的定玄后山之中。
被人窥探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
那道生机也变得愈发浓烈,但混乱的感觉也随之变得更加严重,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无数诡丝交织纠缠,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爆发的边缘。
不久后,罗青隽在一个漆黑的洞口停下脚步。
地面有些奇怪的粘稠,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就算是寒风呼啸也无法将之吹散消失。
她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在最终选择进入北荒之前,她有很长时间便在这座暗无天日的洞中居住,不知道在里面度过了多少个痛苦煎熬的日夜。
此时再次站在洞口,不由得便勾起了不愿提及的回忆。
罗青隽摇了摇头,一步踏入黑暗之中。
光暗瞬间转换。
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嗡嗡作响的噪音,充斥了她的耳膜。
就像是有很多人在旁边不停说话,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各种声音混合一处,最终变成了蜂群飞舞时的轰鸣。
罗青隽丝毫不为所动,在黑暗中快速前行。
忽然,柔和光芒亮起。
一盏盏镶嵌在石壁上的灯火由近至远点燃,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
罗青隽微微皱眉,很快拐过一道弯,再穿过半掩的一扇金属大门。
她就在门内停住,已经可以看到山洞尽头的宽阔石厅。
里面陈设的物品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和她当初住在里面的时候并无太大不同。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盘踞在空地上的那个人。
罗青隽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
和那张清纯美丽的少女面孔隔空相望。
“刚刚弟子感知到生的气息,还以为是谁登上了定玄山顶,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是罗师伯重返山门。”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开口时声音灵动空明,带动下面的身体一阵轻颤涌动。
“你是,宫师妹的弟子云虹!?”
罗青隽再次深深吸气,又慢慢呼出。
“是啊,罗师伯或许还不知道,老师已经不在世间,不知何时何地撒手人寰。
弟子这些天来无比想念,所以刚刚感知到诡丝显化的气息,还以为是老师聆听到了我的声音,就算爬出黄泉也要来再见弟子一面。”
“宫师妹她,竟然已经不在了吗?”
兜帽笼罩下,罗青隽左半边脸上浮现出落寞表情,沉默许久后才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宫师妹死在了何人手中?”
“罗师伯准备给老师报仇吗,还真的是让弟子为之感动涕零的姐妹情谊。”
两行泪水从云虹眼中淌出,她面上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可惜,弟子也不知道老师死在谁的手中,不过左右和玄武道、元一道、青莲教脱不了干系。
罗师伯如果有心的话,现在就可以杀到齐玄两州,将宁玄真和齐太全尽皆打死,屠灭他们的徒子徒孙。
然后再进入往生之地,将所有青莲教徒送入黄泉地府,让他们为老师之死陪葬。”
“宫师妹的事情,我自己会去查。”
自进入石厅后,罗青隽第一次从云虹身上移开目光,看向她后面一片暗红的墙壁,嗅闻着挥之不去的腥甜气息。
沉默片刻,她开口问道,“除了宫师妹外,山门其他人呢,他们都去了哪里?”
“罗师伯去了北荒,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太正常,甚至没有了当初洞察一切的敏锐目光。”
云虹又笑了起来,连带着旁边的器物摆设都随之不停颤动,“师伯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定玄派就在这里啊!”
“定玄派,就在师伯的面前!”
她停顿一下,面容陡然变得扭曲疯狂,再开口时声音也嗡嗡作响。
“我们就是定玄派,定玄派就是我们。”
“你们?”
罗青隽眯起仅存的左眼,再将目光投注到云虹身上。
瞳孔最深处映照出那座堆叠涌动的庞大肉山,上面却长了一颗有着明媚笑容的少女头颅。
她几乎占据了小半个石厅,躯体表面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孔洞,还有无数各种颜色的丝线,就像是密集毛发一般在肉皮内外进进出出。
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下来,绝大部分还未滑落下来,便又被密集的丝线和孔洞吞噬吸收,剩下的小部分蹭到后面的墙壁,将之浸染出大片暗红的颜色。
“当然是我,也是我们。”
云虹眨动秋水般涟漪的眼睛,连带着肉山表面裂开道道伤口,刹那间在无数孔洞间又增加了一双双各不相同的眼眸,随之一起眨动。
“我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我!”
“所以说,还要感谢罗师伯所创的同心结,才能让弟子和诸位长老执事、兄弟姐妹同心同体,不分彼此。
只是可惜了已经不在的老师,没有她老人家的指引点拨,我们就算是同心同德,却也无法看清楚她当初见到的东西,无法感同身受她的恐惧。
当然也依旧无法理解她当年压制吾的修为,不让我们完全放开,更进一步的想法。”
说到此处,云虹努力伸长脖颈,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了罗青隽的身上。
“罗师伯作为老师的师姐,又是前任的定玄掌门,应该知道老师到底发现了什么,如果能够详细诉说告知,定玄派全派上下定然感激不尽。”
罗青隽缓缓摇了摇头,“宫师妹有她自己的际遇,所以她到底发现了什么,我并不知晓。”
“罗师伯竟然不知道么?”
云虹收回头去,沉默许久。
再说话时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混乱,仿佛有数十上百人在齐齐开口,“罗掌门,你的到来给予了我们希望,随后却又亲手毁掉了我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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