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察着那道黑衣黑袍的修长身影,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你修行玄武真解,是如假包换的玄武宗师,为何会一直生活在青麟山的地底?”
“你说错了,我并非是玄武宗师。”
卫韬张开双手,十指交叉相触,陡然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
与此同时,金刚虚像单独出现,矗立身后虚空。
在淡金光芒的映照下,散发出浓郁的墨色光芒。
“你看,我真实的身份其实是金刚琉璃,密教上师。”
他掀开所穿黑袍,露出内衬上的一处标记,“更准确一点来说,我乃是北荒金龙部的人,当年尊奉王主密令潜入周境,然后在此一呆便是不知道多少时光。”
说到此处,卫韬声音陡然转冷,“你们两个金帐叛徒,竟然勾结青麟山元一道,想要坏了王主筹谋已久的大计。
所以我在刚刚看到你们时才会杀机大作,定要让你们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死无葬身之地。”
冰婺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本人乃是金帐烈将,这位则是风林火山四尊者之一,怎么可能会背叛北荒金帐?
相比之下,就算你真的出身北荒,却投入南周教门之中,我看你才更像是一个叛徒,”
“竟然真的是金刚秘法。”
风尊者眉头紧皱,陷入疑惑,“可为什么,金刚秘法的武道真意会是这般模样?”
“那因为你见识少,所以才不知道。”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卫韬双手合十,垂下眼睛,“因此我才会背井离乡,远离北荒,潜于青麟山底蛰伏不知多少岁月。
甚至主动身受梵天恶念,日日忍受地气侵蚀之苦,为的便是吾等金帐诸部的未来。
可惜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事情竟然败在了自己人手中。
你们两个蠢货,非要在关键时刻闯入进来,不仅毁掉了王主在很久以前便秘密布置的计划,更是破坏了大梵生天神意重生的道路,简直是罪大恶极,百死莫赎。”
冰婺面色接连变化,冷冷说道,“口说无凭,须有实证,你以为我们会相信这些胡言乱语的鬼话?”
“你们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既然事已至此,便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卫韬抬起头来,表情平静,目光平和,“吾隐姓埋名进入南周之后,第一站所到的并非是青麟山,而是玄武山。
然后经过不知多久暗无天日的煎熬,终于让我成功抽取了隐藏在玄武山最深处的灵气,自此便是玄武之人间化身。
如若不然,刚才那个死气环绕的玄武弟子,又怎么会轻而易举被我杀死?”
“玄武人间化身……”
风尊者眯起眼睛,心中莫名信了三分。
并不是因为对方显露的金刚秘法真意,也不是因为如假包换的金龙部标记,更因为此人所说的关于梵天灵意的内容,竟然和他所思所想的颇有几分相同之处。
不过他还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状似无意般问道,“上师礼敬梵天,却要承受恶念,岂不是需要极大毅力来克制自己,压制痛苦?”
“岂止是需要极大毅力,简直就是需要极大毅力。”
卫韬表情肃穆,声音低沉,“本人既成玄武化身,还须再成青麟化身,之后便将前往灵明山,找到那根羽毛的主人。
如此将南周诸多福地精华融入我之体内,方能完成王主当年真正想做的那件大事。”
“王主,他想做的是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最终便是为了大梵生天元寿,消散神意重明。”
卫韬淡淡说道,“佛祖割肉饲鹰,吾亦能奉献自身,将诸多福地精华拿给梵天灵意享用,如此或许就能由灵入神,神意重明。”
冰婺缓缓抬手,从梵天金鉴上面多出的一道裂纹上抚过,“我身为金帐烈将,家姐更是北荒王妃,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情。”
“口说无凭,须有实证,你说自己是金帐烈将,就真的是金帐烈将了?”
卫韬目不转瞬,盯着冰婺触碰梵天金鉴的那只手,话锋陡然一转。
“我所做的事情,王主当初曾经和龙聖部主谈起过,你们不会连龙聖部主都不知道吧。”
“龙聖部主,很久以前便已经退位让贤,专注武道修行。”
风尊者低低叹了口气,“而且你所说的王主,应该是上一代的老王主吧。”
“王主他正值春秋鼎盛,怎么可能会……”
卫韬垂下眼睛,一时间甚至有些编不下去。
自四十年前北荒南周大战,玄冰海乱局显现后,老王主确实在暗中筹划布置了很多事情。
而且有些除了老王主和执行人外,其他人甚至都没有听闻到什么风声。
风尊者再次陷入沉默思索,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耳听为虚,甚至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因此你所说的事情自然做不得真。
更重要的是,如今金帐新王登基,吾等只听从新王号令行事,曾经的一切都已然烟消云散,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们很是让我失望。”
卫韬缓缓说道,“本应是百年大计代代传承,结果到了你们这里却是人亡政息,实在是让人心痛不已,唯余一声喟然叹息。
不过这就是你死我活的道路之争,没有任何妥协退让可言,有时候甚至还要比北荒大周的战争更加残酷血腥。”
风尊者沉默片刻,开口时声音已然森寒如冰,“无论你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吾等都不可能被你扰乱心神,更不可能背弃新王所定下的道路。”
“尊者既出此言,看来是不打算听我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了。”
卫韬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温和笑容,“在梵天灵意的笼罩下,尊者这么快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甚至还要比刚才更加具有压迫感。
就像是那夜引动梵天灵意降临的荒辰殿下,便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恩!?”
冰婺眉心倏地一跳,就要再次咬破舌尖催发金鉴。
就在此时,猩红丝线自地底钻出,顺着他的双腿扭曲暴涨,将整个人瞬间包裹在内。
“这是圣师独有的灵丝!”
冰婺心中念头电闪,周身寒意大作,刹那间冰甲附身,将所有贴近身体的诡丝尽数冻结。
但就在下一刻,他眼前陡然一黑。
不见了蓝天白云,也不见了幽深潭水,视线完全被一头腐败溃烂,了无生机的龟蛇交盘尸体所占据。
它高如山岳,宽似雪原,在黑暗深处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我身为由虚化实的阳极宗师,竟然还能被影响精神陷入妄念?”
“不对,圣师曾经说过,灵丝可以承载玄念,寄托真灵,我之所以会被扰乱心神,正是因为这些灵丝的影响。”
“但是,我如今手持金鉴,身处梵天灵意最浓之处,就算是灵丝也难以做到这一点。”
“还是不对,此人以金刚秘法成就横练宗师,对梵天灵意自然无比熟悉。
那么如果他以灵丝承载我所召唤而来的梵天灵意,便有可能骗过吾等的感知。”
“原来如此,我们在拖延时间,他其实也在拖延时间,趁机以灵丝承载降临的梵天灵意,再一点点让它们潜伏到近前,待到临身时才突然进行转换,化作了这头虚空玄武的尸体。”
冰婺心中念头电闪,却并不慌乱。
毕竟他手持梵天金鉴,只需要极短时间便能摆脱影响恢复正常。
而在这段时间内,风尊者绝对可以护住他的周全。
更进一步去想,在梵天金鉴反过来的影响下,对方释放的全部灵丝就要尽数被毁,至少在此次交锋中无法再度施展。
如此说来,他以刹那间的失神,兑掉了对方本可以当成杀招的一张底牌,绝对算是赚了。
想到此处,冰婺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就在魂不守舍的刹那,风尊者的怒吼在他的意识深处炸响。
冰婺猛然回过神来,便看到那尊重新变得狰狞恐怖的身影口中鲜血狂喷,体表遍布被切割出来的道道伤痕,歪歪扭扭倒飞了出去。
风尊者向前急追,在半空中又与之对拼一记,将此人击飞出更远的距离,落地后接连压倒一大片干枯灌木,留下一条笔直的人形通道。
最后翻滚进一座大坑之内,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动静。
“就这样,直接把他给打死了?”
冰婺呼出一口浊气,直到此时才忽然惊觉,自己手上竟然空空如也,梵天金鉴已然不知去向。
“刚才他不管不顾直冲金鉴而去,哪怕硬扛生受了我的攻击也在所不惜。”
风尊者慢慢说着,一动不动注视着不远处的大坑,脸上并没有太多轻松表情,反而越来越显得疑惑凝重。
“他没有修习过相应的秘法,就算是将梵天金鉴夺去也……”
冰婺一句话尚未说完,身体不由自主一颤,仿佛有什么心血相连的珍贵宝物,就在此时永远离开了自己,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得见。
几乎在同一时间,风尊者也讶然抬头,朝着上方天空看去。
笼罩此间的金色光芒迅速消散,短短瞬间便已经不见踪影。
冰婺瞳孔猛地收缩,眉宇间阴云密布,几乎要滴下水来。
“梵天金鉴,金帐秘宝,竟然没有了!”
“连一点儿气息都无法感知,完全消失不见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风尊者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住那座大坑。
嘭!
一只遍布伤口的粗壮手臂从坑内伸出,重重拍在地上。
然后是第二只……
紧接着,一尊鲜血淋漓的狰狞躯体从坑内缓缓走出。
“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们让我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老东西,你刚刚在我身上破开了五十三道伤口,其中有二十六处地方甚至能看到骨头。”
卫韬低沉咆哮,眼睛半开半合,笼罩住风尊者周身。
风尊者深深吸气,一口气仿佛无休无止被吸入体内,甚至在周身刮起呼啸的旋风。
他有种致命的预感,对面不动则已,一动定然会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挡不下来的话,有可能会死。
因此必须要以最盛的姿态,最强的杀招,将马上就要到来的风暴抵挡下来。
不见了梵天金鉴,冰婺几欲发狂,眉心诡异地顶起一个大包,仿佛有异物就要破开皮肤向外钻出。
幽潭岸边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中。
哗啦啦……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卷动泥沙发出细碎的声音。
卫韬毫无征兆消失在原处。
轰隆隆!
地表陡然炸响一连串的闷雷。
由远及近,刹那间便已经来到风尊者身前。
紧接着黑暗涌动,金光暴涨。
而在光明与黑暗的对抗中,三道身影在内里交织纠缠,正面碰撞。
不久前还尽显清净无暇之意的清潭,已然是砂石泥水乱飞,飞鸟游鱼遁走,所有一切都陷入到剧烈动荡之中。
轰隆!!!
陡然又是一道惊雷,从一片浑浊的泥潭中炸响。
双方各自退开,显化出各自凝立不动的三道身影。
冰婺浑身冰甲破碎,张口吐出一团鲜血。
不远处,风尊者忽然软软倒了下去,跌坐地面无法站起身来。
冰婺甚至不敢扭头看上一眼,只是盯着不远处那头鲜血淋漓的妖魔,拼命凝聚着已然所剩不多的力量。
轰!
强大的风压扑面而来,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双臂合拢上扬,硬碰硬去挡。
却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本就濒临破碎的冰甲完全不存。
狂暴的撞击下,骨肉碎屑四处飞溅。
双手连同双臂,刹那间已经不复存在。
冰婺眼神绝望中带着一丝疯狂,眉心正中陡然破开一个大洞,一根晶莹剔透的冰晶从中钻出。
面对着轰然砸落下来的拳印,他昂首挺身,以那根犹如兽角的冰晶迎了上去。
嘭!
卫韬掌心陡然多出一个前后通透的空洞。
而冰婺所在的位置,以其身体为中心的地面轰然塌陷出一个大坑。
上半身化作血雾四散飞溅,只剩下了双腿还倔强地钉在地面。
一切终于完全平静下来。
卫韬浑身热气蒸腾,低头拨弄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风尊者。
沉默片刻,他猛然抬脚踩下。
在一片狼藉的地面爆开大团鲜艳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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