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初步协议之后,王坚和胡懋林陪伴刘骁视察了属于他的一万亩地,这一万亩土地里只有七成可以用作粮食种植,其他三成要建房供佃户居住,按照每五十亩地租给一户人家计算,需要一百四十户人家。
钓鱼城上聚集了不少流民,有的是人愿意投靠,胡懋林替刘骁挑选了一百四十户,基本上以五口之家居多,这些人全是他的佃户,聚居在一起,就是龙潭村。
七百多男女老幼跪在刘骁面前时,他有些发懵,丝毫没有当上黄世仁的快乐,反而是一种深深的忧愁和压力。
这七百人都是从别处逃难来的,家园已毁,没有牛马猪羊,没有锄头镰刀,身上皆是破衣烂衫,一个个面有菜色,营养不良,青壮男人都拉去当兵了,站在这里的都是老弱病残幼。
佃户们表情木然加茫然,刘骁也没兴趣发表讲话。
见白龙王意兴阑珊,王坚很识趣地告辞离开,刘骁回到白龙庙,打了个哈欠,按照他的生物钟,现在要睡觉了,两边的时间是一比,也就是说,他可以在这里待上七十二小时,整整三天。
白龙庙是白龙王的道场,也是刘骁在这里的府邸,在自家里睡觉天经地义,此时天气炎热,室内通风不畅,于老大派了四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将一张藤编的罗汉床从屋里搬出来,放在树荫下供白龙王小憩使用。
床头摆着清凉的熟水,就是宋代特有的一种饮料,还有清洗好的瓜果梨桃,慧娘坐在一旁轻轻摇着蒲扇。
白龙王发怒不许别人喊他爷爷之后,大家就都跟着胡军师的叫法,喊他大王,虽然有些西游记里妖怪的气质,但总比喊爷爷强。
刘骁睡的很踏实,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人吵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其实他已经连续几天处于连轴转的状态了,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睡了一个对时,等他醒来,已经是十个小时之后了。
慧娘还在旁边继续打扇,眼圈都是黑的,看样子一夜没睡,刘骁正要叫她去补觉,忽然听到远处有集体发出的嘿哈之声,寻声走去一看,竟然是赤膊的于老大手持一杆极长的钩镰枪正在练武,在他身后,是二三十个同样赤膊的半大小子。手持长竹竿,有样学样。
年纪大点的后生都被拉去当兵了,只有这些十三四岁,十五岁的半大小子能承担起看家护院的职责,他们瘦弱的小身板和彪悍的于老大形成鲜明的对比,别看于老大在刘骁面前谄媚无比,此刻却严肃的像个将军,钩镰枪使的出神入化。
慧娘在旁轻声介绍:“我爹教的是水战枪法,枪杆比陆战的要长。”
刘骁问:“你也会使枪么?”
慧娘说:“那是男娃练的,我用的是分水刺,学得不好,经常被娘打。”
刘骁好奇,就让慧娘去拿来演示一下,慧娘果然跑回去拿了两个细长的铁杆兵器来,两端尖头,间有环套在手指上,手腕一抖,分水刺滴溜溜打转。
“你娘教的?”刘骁乐了,心说于老大一家男女都很厉害嘛。
“是我爹教的,我娘只负责打我。”慧娘说。
“那上次你拿沙土撒那当兵的。”刘骁说,“你的分水刺呢?”
“丢了,分水刺对付无甲的兵,或者偷袭还行,战阵上没用的。”慧娘说的倒是实话,这种作秀一般的兵器在重甲步兵面前毫无意义,拿在体格瘦弱的女孩子手里,除了扎人眼睛之外没处下手。
“有点防身的武艺总是好的。”刘骁感叹了一句,“如果能认识几个字就更好了。”
慧娘瞪大了眼睛:“谁说我不识字的,我会写字。”
说着就用分水刺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铁钩银划的好像还是瘦金体。
船民的女儿,竟然会写字,这大大出乎刘骁的预料,问她写字是不是也是你爹教的,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我爹能认些许字,能算账,但写字是不行的,写字是我娘教的。”慧娘说到这个,有些小小的骄傲。
“你娘不简单。”刘骁说,“走,去看看你娘在干什么。”
慧娘拿了一把伞撑起帮刘骁遮阳,又背了一把水壶,里面装的是豆蔻熟水,随时伺候大王喝水,这才带他去找娘亲。
慧娘的娘亲叫于水氏,表面柔弱,实际干练,此时正指挥着一帮老汉老妪孩童建房子,龙潭村的第一批房屋都是用黄泥和茅草搭建,于水氏让人在黄泥里加上稻草起到加固作用,这群人热火朝天的劳动着,树荫下坐着一个孕妇,摇篮里是小襁褓,与之对应的是一只芦花鸡带着小鸡仔们在土里刨食,新生意味着希望,战争结束,生活总要继续。
刘骁没有打扰他们,看了一会儿回转,路过白龙庙的主体建筑,看到里面供奉着东西,进去一看,神龛上是自己的一套护甲用木架子支撑着,摆着金丝楠木的牌位,上写:白龙潭龙王之神位。
牌位下面是香炉,香烟缭绕,刘骁觉得很别扭,但不打算干涉,自己的神格要加强,否则哪天没了神格,失去光环,从龙王变成凡人,日子恐怕就没这么好过了。
肚子一阵叽里咕噜,刘骁饿了。
慧娘也听到这声响,赶忙去厨房安排做饭,刘骁一个人闲坐着,忽见一群小鸡仔慌慌张张跑来,心里一动,奔向厨房,看到厨娘正拿着菜刀往芦花鸡脖子上割,一声大吼,厨娘吓得丢掉菜刀跪地磕头,重获自由的芦花鸡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大家都不知道龙王爷为何生气,难不成这龙王是信佛的,不吃荤腥?
“母鸡是留着下蛋,孵小鸡的,不是拿来吃肉的。”刘骁教训了一句,倒背着手施施然走了,此刻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真正的权力不是让谁去死,而是可以让谁活着。
厨房一堆婆娘被白龙王的话感动了,她们当然不想杀鸡,相反因为要杀鸡这事儿还掉了不少眼泪,这只芦花鸡是仅存的母鸡,是生产工具,是大功臣,但是白龙王第一次在家吃饭,没有肉怎么能行,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杀鸡,没想到白龙王是个大善人,体恤下面人的苦处,这回真是跟对了主人。
刘骁的这顿饭很简陋,稻米饭,麦饼,菜齑,鸡蛋,还有一盘刚摘的碧绿的香菜,毛竹筷子,粗瓷大碗,仅有一个喝茶的细瓷杯子,这倒不是故意怠慢龙王爷爷,因为在大家心目龙王是不吃凡间的饭菜的,所以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去预备。
吃饭的时候,慧娘就蹲在旁边帮他剥鸡蛋,大概是因为芦花鸡幸免于难的愿意,厨房煮了个鸡蛋,这可是这个时代穷人家能提供的最优质的营养食品了,但刘骁吃不了那么多,他吃两个就够了。
饭桌旁围绕着一群两岁到岁之间的小屁孩,男孩都光屁股,女孩也不过围了个兜兜,他们看着桌上的饭菜直吞口水,眼神直勾勾的,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不富裕,刘骁只知道不吃下蛋的鸡,殊不知他吃的饭也是极为珍贵的稻种。
刘骁分了一个鸡蛋给慧娘,把剩下的鸡蛋全赏给了孩子们,这顿饭吃的不算饱,但很开心。
吃完了饭,该活动一下手脚了,刘骁让人把自己随身带过来的防水包扛着,来到于老大等人的演武场兼晒谷场,他要秀一把自己的箭术。
之所以每次过来都要随身携带弓箭,是出于对这边环境安全的考虑,万一出水时龙潭被敌人占据,岂不危险。
平心而论,刘骁的箭术底子还是很扎实的,毕竟是省级青年锦标赛的亚军,也经过实战考验,汪德臣就是死在他的箭下,所以他颇有信心露一手展示给大家看。
几个草靶竖在百步之外,刘骁拿起自己的复合机械弓,这种弓有个优点是不用临时上弦,弓弦时刻在线,他搭上一支箭,瞄准靶子射过去,毫无悬念的正,顿时一阵喝彩声。
刘骁矜持的接受着掌声和吹捧,问道:“谁会射箭,也不要藏私嘛。”
没人敢出声,射的好不敢压龙王爷爷的风头,射的不好的更没脸丢人现眼。
忽然一个少年站了出来:“小的愿意一试。”
于老大暴怒:“大胆!放肆!”
刘骁不以为意。
于老大跪下叩头,说这是小人不成器的儿子,叫于锦,今年十三岁,胡乱学了一些弓箭,不配污了大王的龙目。
刘骁才不信他,侧头勾手让慧娘上前:“这是你弟弟?箭术如何?”
慧娘想了想:“嗯……尚可。”
“让他表演,用我的弓。”刘骁说。
少年谢恩,但并不打算用龙王稀奇古怪的弓,他有一张自己亲手做的猎弓,但这回不射草靶,而是在树上吊了一枚铁钱。
于老大的脸色难看起来,几次欲言又止。
于锦回头走了几步,张弓搭箭猛回头,看也不看就放出一箭,箭矢正还在摇曳着的铁钱方孔。
刘骁下巴差点掉地上,原来小丑是自己,人家一个十三岁小孩的箭法都如此出神入化,于老大的箭法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怪不得于老大不让儿子表演,原来是怕打了龙王的脸啊。
但刘骁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他对自己的水平也有着清楚的认知,当即就将自己的弓箭赏给了于锦。
于老大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于锦拿着新弓爱不释手,但是试了试却拉不开,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射的比刘骁准也就罢了,臂力还比他大就没天理了。
刘骁拿出角扳手,演示如何调节复合弓的磅数,两个螺丝拧的越紧,磅数越大,反之越小,调到最小,于锦勉强可以拉动,一箭射出,也正草靶。
“平时不用的时候,弓弦不用解下,切记不要放空即可。”刘骁又讲解了一下瞄准器,撒放器的用法,于老大叹为观止,他只听说过王大人有一把破风,也就是射死汪德臣的神弓,从没有机缘欣赏一眼,没想到今日竟然获得了此宝。
要说龙宫的宝贝和凡间之物当真不同,无论造型还是工艺,凡间之人连想都想不到能有如此奇妙精巧之物,凡间的弓箭受天气影响,下雨天射程会大打折扣,强行使用会严重影响弓的寿命,而且只能在临战前上弦,否则弓会失去弹性,龙宫的弓最神奇之处就在弓弦是固定的。
“小人替犬子多谢大王,小人一定为大王多练弓手。”于老大表忠心道。
“要那么多弓手干嘛,我看你的钩镰枪也挺好。”刘骁不以为然。
于老大意识到大王对于弓手的概念没搞懂,弓手并不是弓箭手的意思,而是官府允许民间自行募集的武装人员,等于民兵,平时捕盗巡夜,战时编入军队,刘骁是龙潭寨的主人,那这些弓手就等于他的私人武装。
搞懂了这个道理,刘骁才长长哦了一声,说弓手好,要多练弓手,我给你们每人配备一张神弓,等条件成熟了,咱就造火铳。
提到火铳,刘骁兴致上来,要去参观本村的钢铁加工行业,也就是铁匠铺。
铁匠铺里没人,只有一个大炉子和一堆半成品,刘骁问铁匠在哪,于老大说小人就是铁匠,会打锄头镰刀犁啥的。
刘骁说:“你真行,还有你不会的么?”
于老大说:“行船打铁磨豆腐俺都会,也能伺候庄稼,唯独不会吟诗作赋,读书写字。”
刘骁捡起一个斧头看了看,他不懂钢铁,但也能看出这是质地很差的熟铁,再看炉子周围,堆积着铁钱,想必这就是用来炼铁的原料,这种劣质铁做兵器的话,连一场战斗都撑不下来。
铁匠铺再往前,是新造的谷仓,里面是空的,于老大说等来年收了庄稼就去合州买一只狸猫来守护谷仓。
“还有狗也买几只。”刘骁说,村里始终没看到可以看家护院的狗,这也是挺奇怪的。
于老大解释了一下,战乱时期人民流离失所,哪顾得上带猫狗,于是家养的猫狗变成了野猫野狗,再想豢养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猫,价钱不便宜。
刘骁点点头,继续巡视领地,他倒背着手,指指点点,说这里种果树,那里栽葡萄,再往那边全部种芫荽,也就是香菜,这边再开一条路。
于老大只恨手里没有小本本,不能随时随地记录大王的旨意。
刘骁巡视够了,回去休息,他总体感觉龙潭村的生活,简直只比原始社会略强一点。
最痛苦的是上厕所,别人都是上户外的露天茅厕,龙王大人特殊待遇也不过是在屋里坐马桶,没有柔软的卫生纸,只有竹子做的厕筹,是拿来刮的。
刘骁默默在采购单上加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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