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寂静,太学生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一条真龙坐在一起吃饭喝酒呢,那些姐儿也都傻了,她们见过公子王孙,见过宰相巨富,唯独没见过真龙。
前些日子,倒是有个自称鄂州金龙的,但行事低调,神龙不见首尾,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影响力有限,甚至不少人觉得是假冒伪劣,而现在这位小爷,可是货真价实的龙。
裴舜卿指着桌上的神物问道:“此物是什么名堂?”
刘骁关了投影,说:“此物叫做极米,能纪录影像。”
对于神物的原理,刘骁不愿意多解释,和这些古代人也解释不清楚,放一段投影只是个引子,接下来他是要讲故事的。
刘骁讲的是钓鱼城之战,他那段时间可没白忙乎,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来讲述这场战争,效果自然大好。
别看临安城内放眼望去尽是享乐景象,但这只是一个表象,内里是高度的焦虑感和不安全感,尤其是太学生们,作为时代最新锐的年轻人,忧国忧民是他们的天职,讨论时局,军事,是他们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情。
纸上谈兵嘛,全靠一张嘴,刘骁这张嘴也是够厉害,因为他掌握着巨大的信息差,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他都遥遥领先于时代,这帮太学生没个能抬他的杠,只能静静坐着听。
酒楼隔壁的包间里,圆桌旁坐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淡墨青衫,面皮略微,三绺胡须,对面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花容月貌,气质过人,绝非凡品,给他们斟酒倒茶的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说话阴柔锐利。
“董大官儿,隔壁在说些什么,这慷慨激昂的。”女子娇嗔道。
“让他们小声点。”被称作董大官的吩咐守在门口的两个劲装汉子。
两个汉子果真去隔壁交涉,请他们不要大声喧哗,以免影响其他客人吃酒,这下可戳了马蜂窝,太学生们不欺负人都是好的,哪能被人指责到脸上,若是他们谈的是风花雪月也就罢了,偏偏聊的是合川之战,这可是家国大事,是正经事!
一通臭骂之后,两个汉子灰溜溜回来了,那淡墨青衫也不生气,反而侧耳倾听,还竖起一根手指让大家别出声。
女子也凑过来听,听的津津有味。
隔壁刘骁正说到龙潭涌出大批军粮的段子,又是罐头又是月饼的,听的太学生们兴奋无比,哇哇乱叫。
裴舜卿说:“我提一杯啊,为了合州将士,为了大宋江山,为了白龙兄,为了当今官家,大家走一个。”
大家伙都端起银杯,痛饮堪比茅台般昂贵的蓝桥风月。
淡墨青衫听的有趣,索性连酒也不吃了,坐在那儿静静倾听。
董大官和女子都陪着他静静坐着,不敢有任何动作分他的神。
这边包间里,马伯求只觉得刚才进来那俩汉子有些面熟,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酒喝多了,脑子嗡嗡的,索性不去想了。
刘骁继续讲段子,一直讲到火箭歪打正着,撞塌了望楼,压死了蒙哥大汗,蒙古军从此罢兵,太学生们热泪盈眶,齐呼官家圣明,大宋自有天助。
忽然门又开了,这回是伙计,拿了两坛名为第一江山的名贵好酒,说是隔壁的客人送的。
刘骁停嘴,说得谢谢人家啊,说着拔腿就出门去隔壁敲门,马伯求赶紧跟上,可是隔壁已经人去楼空,放眼望去,只看到几个人在下楼,其一个年纪最大的青衫男子回头望了一眼,似笑非笑。
“谢了!”刘骁一拱手,对方已经下楼去了。
再回头,就看到马伯求脸色异常。
“怎么了小马,喝大了,不行了就去茅房吐一轮。”刘骁拍着马伯求的后背说。
马伯求摇摇头:“没喝多,我可能花眼了,刚才好像看到官家了。”
“官家,今上?”刘骁大惊继而大喜,原来隔壁坐的是皇帝老儿啊,看皇帝的态度,这一趟春熙楼可是来的太值了。
“那两个是带御器械,那个白脸的是董宋臣,那个女的不认识。”马伯求说,他是御前班直,皇帝不认识他,他可认识皇帝,也认识皇帝身边的内侍省押班董宋臣,带御器械是真正的皇帝贴身侍卫,他看着也确实眼熟。
“别告诉别人。”刘骁交代一句,回去继续喝酒,他说兄弟们,我刚才讲的这些,都是有视频记录的,但是咱们这儿人太少了,得找个大地方,叫上更多的人一起看才过瘾。
“白龙兄所言极是。”裴舜卿说,“旁边就是南瓦,走,去南瓦!”
大家一哄而起,吵着要喊人,要去南瓦继续喊。
刘骁让马伯求去结账,再买上几坛子蓝桥风月带着去南瓦喝二场。
瓦子又叫瓦肆,是大型娱乐场所的统称,在瓦子里面又有若干单独的小剧场,或唱戏,或说书,或讲史说经,或耍杂技,悬木偶,这种建筑叫做勾栏。
瓦子是万达广场,勾栏是万达里面的万达影院,这样理解就对了。
南瓦在清冷桥熙春桥,是能容纳上千人大瓦子,里面十余座各种戏台舞台,周边是搭棚的看台,围成半圆形,还有台阶座位,和后世运动场有异曲同工之处。
一群人跌跌撞撞出了熙春楼,酒喝大了,还不忘把陪酒的姐儿也带出来了,不知不觉间,刘骁觉得不大对头啊,原先只有五个人的,现在有二十多个太学生加入了队伍。
他是不知道,一到晚上,国子监、太学、武学的这些学生,都跑出来玩耍喝酒,彼此间都是熟人,打个招呼就过来了。
太学生们拎着酒瓶子,强行占据了一个勾栏,将台上正演装秀才的优伶念下去,请白龙王给大家讲讲合川大战。
现场本来有许多闲汉看客,正嗑着瓜子喝着热茶看的开心,被这帮太学生打断,都气愤地站起来指责,但太学生们比他们更狠,醉醺醺的指着鼻子开骂,还把门给封住,一个都不准走,必须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这年头,太学生比官差皂隶还惹不起,既然都是看戏,看谁不是看,大家也就坐下来看他们有什么大戏上演。
喝酒的时候,刘骁就派人回邸店拿东西,这会儿正好赶来,户外音箱摆起,电池组供电,广场舞的标配安排上,打开投影仪,在大白墙上播放电影。
这段视频是刘骁和王洛嘉一起剪辑出来的,采取的是无人机、运动相机和手机拍摄的各种视频,包括合川的空俯拍,名山大川,激烈的战斗场面,剪辑的技术不算高明,但能用画面将故事讲清楚。
最有杀伤力的是画外配音,古拙质朴的配乐现代人都扛不住会被感染,更别说南宋人了。
啥话不用说,电影一开场就全场鸦雀无声,谁也没见过这么高明的戏法啊,大家凝神屏息,看的入神,画面清晰,下面还带繁体字瘦金体的注释,讲明这是合川钓鱼城,守城的是宋军,攻城的是蒙古军。
绝大多数临安百姓是没见过战争场面,没见过蒙古军的,真实的画面让他们颤抖,让他们恐惧,看到残酷的战争场面,有些人甚至吓哭了。
最终宋军惨胜,蒙古军大败,连大汗都被击杀,看到暴雨如注,江水翻腾,一条白龙当空舞,蒙古军灰色的队伍在山间蹒跚行进,观众们终于意识到胜利了,全场人起立欢呼。
这时,忽然一首歌曲响起,曲子是陌生的,但词是每一个宋人都耳熟能详的,这就是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所有人瞬间破防,热泪横流,南宋人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若不是岳爷爷冤死风波亭,王师早就北定原,直捣黄龙了。
临安城北的钱塘门内,依次是风波亭、国子监,太学,武学,岳王庙,学生们在这个环境下生活学习,无不拿岳爷爷当偶像,听到这首浑厚男低音演绎的满江红,更是一个个如痴如醉,举着酒瓶往嘴里倾倒蓝桥风月,恨不得当场投笔从戎,收取关山五十州,若个书生万户侯。
官家派来暗观察的那名带御器械亲眼目睹了一切,擦一把热泪,提前退场,回宫报告去了。
电影结束,趁着黑暗,刘骁的手下将设备收走,而白龙王也悄然离去,不解释,不说明,玩的就是神秘。
今夜,临安炸了,将近元夕,临安城是不宵禁的,酒楼歌馆勾栏瓦子都是不歇业的,喜爱夜生活的人们四处乱窜,将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传播的几无死角。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合川白龙现身临安,宝器呈现战场原貌,有几百人亲眼目睹,这绝对不是什么戏法,障眼法,而是真正的神迹,因为有数十名太学生作证,太学生说的还能有假?
太学生可是大宋的良心,大宋的未来,大宋的流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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