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骁丝毫没有胜利者的骄矜,相反对忽必烈相当尊重,古今外的帝王若是排个序,忽必烈是能排进前三十的,如果不是自己开了作弊器,无论如何也打不赢这个壮硕魁梧的蒙古汉子的。
忽必烈对眼前这位传说的人物也是尊重大过敌意,正所谓英雄相惜,虽然民族不同,但大家都是猛兽,猛兽之间的对话是平等的。
刘骁开门见山,提出自己的诉求,那就是和平,长久的和平,让万民得以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发展海外。
忽必烈没考虑那么多,他直接说道:“以黄河为界,朕答应了,但想让朕退位不行。”
刘骁说:“陛下,那只是一个大致方向,我还有很多附件条件,大元必须保证不侵犯山东,河北建立非武装区,大沽口割让给我,我国要在大都设常驻外交机构,常驻三千兵马保卫安全,军费由贵方负责。”
忽必烈冷笑道:“不如把我皇宫让与你住。”
刘骁道:“那倒不必,积水潭东北面的北书省位置我看可以,作为交换,贵国可以在临安设立使馆,面积等同,但不可驻军。”
忽必烈见他说的一本正经,忽然醒悟,这厮怕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刘骁接着说道:“本来两国相安无事倒也罢了,我也不是非要取燕云,毕竟大都是蒙古从金国手里取的,可贵国先开战端,那就怨不得我了,什么时候开始你来决定,什么时候结束我来决定,我与陛下一见如故,也不愿咄咄逼人,也别说什么叔侄伯侄了,口舌之利,积下仇怨,得不偿失,就约为兄弟之国,大哥年长,就做个兄长,我家皇帝年幼就吃个亏做弟弟,陛下以为如何?”
忽必烈有些懵,有些条件苛刻之际,比如割让大沽口,在大都驻军等,但又有些条件宽松的不像话,两国关系约为兄弟,自己做兄长,他不禁有些骄傲,因为刘骁真的敬重自己,但仔细一想,这玩意其实没啥实质利益,京城都被人家驻军了,出了丽正门就不再是大元管辖的地盘,那还有啥意思。
刘骁接着说:“大都还是你的,上都也还给你,漠南漠北三千里草原依然是你的,辽东你自取,要兵器我可以卖给你,陛下以为如何,可以的话现在就签字罢兵。”
凡成大事者必有博大胸襟,虽然损失了华北赋税重地,但并未伤筋动骨,再有十年休养生息,大元必能卷土重来,再说了,结果都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就这?”忽必烈略带嘲讽的问道,扪心自问,换成自己势必不会这么仁慈。
“那就再加几点。”刘骁说,“册封那木罕为太子,送到临安太学进修,每年大元要保证送三千个留学生来南边学习儒学与科学,还有更长远的规划,大都到上海要修一条铁路,一条运河,费用均摊,暂时就这么多了,再想到新的,我会给陛下写信商量。”
送太子做人质可以理解,每年三千个留学生是几个意思,就不怕把宋人富国强兵的秘法学了去么,忽必烈属实不能理解。
但他相信,那木罕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哪怕对方再笼络也不会叛变,三千个留学生名额由自己来定,派些蒙古青年精英过去,效法敌人,战胜敌人,二十年后,大元的军队兴许就是坐着火车南下了。
这买卖,划算。
意向达成,两边的官一同草拟书,用汉字和思巴书写,一式四份,签署后昭告天下。
兹事体大,光是草拟条款就得一天时间。
回到前敌指挥部,刘骁与一群臣草拟条款,其一个宋体字写的如同印刷般的低级官引起他的注意,随口问了一句姓甚名谁,那人答曰,蒋捷。
刘骁说:“原来是蒋公。”
这下可把蒋捷吓着了,他今年四十岁,十年前的进士,但仕途惨淡,至今也只是一个低级书记官,没什么品级,虽然自诩有些才华,但也不至于被白龙王尊称一声蒋公。
刘骁这一声蒋公,是因为他多次剽窃蒋捷的词,那一首年听雨客舟,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就是人家蒋捷原作,只是被他抢了先,原作者没了机会而已,但蒋捷的其他诗词也很出众,在词坛有一定位置。
蒋捷,随军记者王沂孙,钱塘报主笔周密,再加上一个张炎,宋末四大家便凑齐了。
刘骁当即聘请蒋捷作为自己即将开张的新报纸的主笔,自然得到热情回应,词人也是人,也向往进步,何况做自己最擅长的化领域的工作。
王力来报,说郭侃求见。
刘骁就知道郭侃得来,宋元和谈,把河北群雄的身份搞得非常尴尬,作为他们的代表人物,郭侃可不是得来探探口风,太师是不是打算抛弃俺们这些带路党了。
刘骁让王力先把官家请来,他时时刻刻在教育官家怎么当个好皇帝,这种场合必须让小皇帝旁听。
屋外,郭侃忧心忡忡,他的河北制置使的位子还没暖热,宋元就议和了,而且是以黄河为界,那河北岂不是还在大元的版图内,这些人咋办,忽必烈秋后算账,还不人头滚滚,郭侃自然不相信刘骁会背信弃义,对蒙古人都如此仁慈,遑论北地汉儿。
片刻后,王力来请郭老令公进来叙话,郭侃进门发现官家也在,代表这是一次正式的君臣之间的对话。
主谈的还是刘骁,他向郭侃详细解释,大宋并不是放弃河北,你们河北豪族几百年来跪这个拜那个的,就没想过有朝一日挺起脊梁自己当家做主么。
此言一出,郭侃茅塞顿开。
妙啊,河北独立,那自己起步就成了开国君主一般的存在了,对,自己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威信。
刘骁紧跟着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雄心壮志。
“河北建立非武装缓冲区只是权宜之计,下一步忽必烈会退出大都,以上都为都城,励精图治,积蓄力量,伺机南下,但是他等不到那一天了,忽必烈的寿数还有五年到十年,他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就算不死,精力也大不如从前,河北群雄,从唐末就开始打仗,几百年了,也该休息一下了,成立一个自治路,你老兄受累做个安抚使,等局势平定了,再老翼伏励,带兵西征。”
郭侃明白了,刘骁分明就是自己吞不下大都,借着忽必烈的刀割河北豪强的肉,同时也利用河北豪强进一步削弱蒙古人的实力,这一招够狠,属于不战而屈人之兵,反正时间在南人这边,他们的国力只会越来越强,军队只会越来越厉害,别想着什么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过二十年,依然赶不上人家的脚后跟。
仿佛猜到郭侃的心思一般,刘骁又道:“河北豪族也可以派学生去临安读书,名额就给一千吧。”
郭侃急忙谢恩。
刘骁拍着他的肩膀说:“老郭,还记得在上海时我对你说的话么,普天之下,用汉字,尊圣人的,就是同胞,我为什么不打大都,就是因为蒙古人是可以争取的,他们弓马娴熟,吃苦耐劳,但是化不行,我们可以同化之,就像商周时的东夷人,现在谁还记得?”
郭侃刚想表达一些自己的敬佩之情,王力轻轻叩门,进来禀告:“大都使臣到。”
刘骁一凛,莫非有什么变故,传使者进来说话,来的还是老相识那木罕,见礼之后,他将来意道出,确实出乎预料
忽必烈要将自己的小女儿阔阔真公主嫁给刘骁。
这是善意的表达,游牧民族也没什么辈分的概念,刘骁自然不会接受,但他也不会拒绝,问那木罕公主芳龄多少。
“十七岁。”那木罕说,“阔阔真是我最小的妹妹。”
刘骁掐指一算,对官家说:“臣算过了,此女能旺夫,陛下不妨收为后妃。”
这是妥妥的政治联姻,身为皇帝就该承受这个,没得选。
赵雅十四岁,比阔阔真公主比赵雅小三岁,今年十七,民间有云,女大三抱金砖,结了亲,宋元就真成了亲戚之国。
官家当即传旨,封阔阔真公主为元贵妃。
刘骁很欣慰,官家长大了,能以一个政治家的高度看问题了,他连公主长啥样都不关心,是不是残疾也无所谓,只要是忽必烈的女儿就够了。
王力又来敲门,这回脸色凝重,对刘骁附耳密语几句。
刘骁脸色如常,说有点事情,大家先散了吧,各自回去,切莫外出。
郭侃和那木罕告退,官家也要走,被刘骁按在椅子上:“陛下和臣在一起就好。”
紧跟着进来的是军统司总领张一佳,她现在负责情报工作,既对外,也对内。
“启禀主公,川白龙三十余名偏将以下军官要发动兵变,就在今夜。”张一佳说道,“他们起码能蛊惑十个营的兵,如何处置?”
刘骁道:“调水师步勇护驾,发布消息说于锦回来了,请名单上的军官去他大帐议事,尽量别死人,去办吧。”
一旁的官家脸都白了,万万没想到,祸起萧墙,最大的危机来自内部。
刘骁笑道:“陛下莫怕,一帮血气方刚的小孩子以自己的方式理解战争,总觉得再努力一下就能拿下大都,就想着下克上,幼稚啊。”
他说的没错,川白龙军有一帮军校出身的少壮派,他们以于锦为偶像,对偶像的偶像反而不感冒,停战让他们极为不爽,偏偏此时于锦不在此处,事急从权,就只能先动手破坏盟约了。
他们的计划是杀掉白龙王身边的“奸臣”,软禁刘骁,裹挟官家继续打仗,等拿下大都,擒获忽必烈,再把刘骁放出来,而他们这些义士则甘愿受死。
这些热血青年军官打仗厉害,做地下工作是外行,串联的时候走漏风声,被安插在军的情报人员发觉。
兵变这种事情是不能对普通士兵说的,也没必要说,当兵的只需要听招呼就行。
上千士兵集结起来,全副武装,每个人在右臂上扎一根白色的布条作为识别符号,此时天下起大雪,燕山雪花大如席,平添几分风萧萧兮的沧桑悲壮感。
忽然一队骑兵从辕门进入,打的是大将军于的旗号,有人看到飞报叛军首脑们,说于锦回来了,看的清清楚楚,绝对没错。
这很符合于锦的作风,想必是听说和谈,忍无可忍,连夜从上都赶回来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旗牌来传令让他们去大将军的军议事。
众人不疑有诈,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期盼的事情成真,于锦在,胜算就大增,他们集体前往军,都进了院子才发现气氛不对,灯火下站满了渝白龙水师步勇,为首的竟然是打扮成舅舅模样的刘蜀。
一场兵变被消弭于无形,没人知道今夜曾经万分危急,惊心动魄过。
但这仗是真的不好打了,少壮派的好战已经压不住了,刘骁并未快刀斩乱麻将这些热血男儿军法处置,只是将他们软禁起来。
一夜大雪,燕赵慷慨悲歌之地银装素裹。
战争莫名其妙就打完了,大都军民卸下千钧重担,宋军上下也暗暗松了口气,签字仪式依然放在城下,丽正门的废墟清理出一条路来,铺上红地毯,双方士兵联合执勤,旌旗蔽日,锣鼓喧天,不像是签订城下之盟,倒像是皇帝大婚。
这是一个庄严隆重的时刻,除了极个别战争狂人失望失落失去方向之外,绝大多数人开心的如同过年,一将功成万骨枯,将领们可以凭借战功彪炳史册,他们这些寻常士卒只能默默无闻的死去,正所谓古来征战几人回,老婆孩子热炕头比饮马天山,封狼居胥更加现实。
吴轩作为联合执勤士兵,亲眼目睹了签约仪式,这是堪比二百十年前檀渊之盟的合约,虽然很多人对檀渊之盟颇有微词,但这个盟约确实让宋辽两国的百姓享受了百年和平,也正是常年不打仗,才导致军备松弛,后来被女真人钻了空子,历史就是这样,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在吴轩写给楚州家里的信件上说,元朝皇帝形甚伟,垂发辫,不怒自威,而白龙王就是“如菩萨下凡,头顶光圈。”
现在刘骁在百姓心的定位已经是活菩萨了,他一念之间,活了岂止几十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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