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隐隐出现回音,似乎已经空闲了许久,该搬走的都搬走了,没留下任何生活的痕迹。
李正西有些失落。
这人要是不走,还可能不是七爷,现在走了,反倒可以确信,必定是七爷无疑了。
想到此处,不禁偷偷瞟了眼江连横,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江连横闷不吭声,甚至有点木讷,只是略显茫然地四处转悠,东看看,西看看,仿佛在用心体会这里残余的生活气息。
这房子挺大,两间卧室,客厅虽小,但也够用,厨房里炉灶齐全,卧室内箱柜具备,卫生间里还装着抽水马桶,租金当然也不便宜,每月七元,算得上中高档了。
这时候,吴胖子已经接受了租客搬走的事实,便开始四处乱窜,查验房屋设施。
“哦哟,这柜门怎么关不紧了,这也太不小心了吧!”
“啧啧啧,还有这个,租房的时候,这箱子是新漆的,怎么给磕掉了呀!”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他的水电费还没结清哩,怎么就跑了,简直不像话嘛!”
吴胖子里外折腾了一圈儿,末了来到房门口,哭丧着脸说:“邹长官,我要报案。”
邹巡捕皱了皱眉,摆摆手道:“侬不是有押金么,这点小事,报什么案。”
“哦哟,邹长官,那押金是赔偿我的,但这房租是月结,他的租金还没给我呐!”
“去去去,芝麻大的事情,侬那是金丝楠木的箱子,还是黄花梨的柜子,押金还不够赔,现在找人要紧!”
吴胖子想起正事儿,便不敢再多嘴,却又挨不住心疼,便摸着满屋家什长吁短叹。
邹巡捕说:“侬等下把合同找来,先把这个人查清楚再讲。”
吴胖子连忙点头说是,嘴里仍在嘟囔。
李正西见了,有些不耐烦,心里知道这是七爷住过的房子,便说:“行了行了,你待会儿算算账,差多少钱我赔你。”
邹巡捕忽然又说:“这么大个人,在沪上至少待了三年,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老吴,侬再好好想想。”
“他那人不怎么交际呀!”吴胖子沉思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忙说,“对了,那个姑娘,那姑娘好像是个学生,还是个大学生呢,但我不知道她在哪个学校,这应该也算是线索吧?”
邹巡捕点点头,有方向就好。
顺藤摸瓜,只是时间问题。
另一边,江连横仍在房间里东张西望,不觉间走到窗前,沉默无话,举目远眺。
看了片刻,低下头,余光一扫,猛然却见窗台的角落里,竟有一把雪亮的匕首藏在窗帘后头。
江连横皱起眉头,撩开窗帘一看,又见匕首下面压着些钱。
拿起匕首,用锋刃扒拉着数一数,有零有整——六元五角零三个方孔老钱儿。
江连横回身喊道:“房租和水电费在这呢!”
“在哪?”
吴胖子又惊又喜,立马颠颠儿地走过来,见了钱,总算是心安了。
“嗐,怎么藏在这里了,放在桌子上不好么,刚才没留意,我都差点没看见,多谢江先生啦!”吴胖子小声嘀咕道:“我就讲嘛,那人看起来挺老实的,不该欠账跑路才对嘛!”
江连横若有所悟,拿着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问:“这是你的不?”
吴胖子想了想,说:“是,这些都是租房带的东西。”
江连横知道他在扯谎,便自顾自地收下来,说:“我挺稀罕,送我吧。”
“不是,江先生,这个……”
吴胖子吞吞吐吐,话说一半,邹巡捕便走了过来。
“江先生,我估计老吴的租客,就是侬要找的人吧?”邹巡捕说,“没关系,他人就算走了,也总会有其他线索,阿拉顺着学校去找,只要他们不离开沪上,就一定能找到。”
江连横沉吟半晌儿,竟忽地摇了摇头。
“不找了。”
“不找了?”
众人倍感意外,眼看着线索彼此勾连,临到啃节儿上,他却说不找了。
什么意思?
看法捕房太闲,耍人玩儿呐?
李正西困惑不解,三两步窜过来,张嘴正要发问,一见江连横的眼神,却又立马把话咽了回去。
邹巡捕尽管得到了上峰的指示,此刻却也有些不满,说:“江先生,阿拉这两天也是动用了不少警力的,现在线索已经出来了,侬说不找就不找,这……侬让我回去怎么讲?”
按说江连横不是不会办事的人,可这次的态度却格外坚定,甚至有些执拗、冷硬。
“还能怎么说,就直接说我不找了,你要是觉得为难,那我亲自去跟黄探长说。”
邹巡捕立马软下来,忙说:“不不不,那倒不用,只是侬怎么也给我个说法,我好回去交差呀!”
“我本来就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沪上。”江连横说,“今天过来看看,也觉得不像,他不差钱,不应该住的这么破,别再瞎耽误功夫了。”
“我这房子挺不错的……”吴胖子念叨了两句。
可无论如何,江连横意义已决,不再找了。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邹巡捕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心里虽然不满,但总归是少了件差事,也算得个清闲。
当天下午,江连横回到老庆云旅馆,把事情说了一遍,便立即吩咐众弟兄准备返程回家。
预留出三天空闲时间,毕竟好不容易来趟沪上,或许这辈子也就仅此一次,该买点啥就买点啥,多少给家里带份儿心意。
江连横也去了百货商店,亲自给大姑、小姑、媳妇、儿女、东风和南风挑了礼物。
他也不会挑什么,只知道贱不如贵,准备好礼物,就忙去了整整一天时间。
夜里吃过晚饭,回屋喝茶消食,抽烟闲话。
李正西有些不舍,更有些不甘,便问:“哥,咱真不找七爷了?霞飞路那公寓,他明明就在那住过!”
江连横抽着烟,回想起沪上种种,多少饮恨,多少不如意,终于摇了摇头。
“算了,咱们别再打扰他了。”
“可是,天下这么大,如果这次见不着,以后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啊!”
“话别说的太死,咱家就在奉天,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回去,他永远都是江家的七爷。”
“这我知道,但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挺想跟他说说话,闹一闹的……”
江连横摆了摆手,却说:“大老爷们儿,哪来那么多矫情的屁话,他知道我现在过得咋样,我也知道他现在过得咋样,这就挺好。退都退了,不见就不见吧。我理解,他肯定也知道,我现在的确能理解了。”
“嗯~”
闯虎突然发出个怪声。
江连横转过头问:“咋的,你有意见?”
闯虎咂咂嘴,摇头晃脑地念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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