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医馆歇息一夜后,苏青在第二天早晨就雇了一辆马车,然后拜托医馆小厮把自己抬了进去,只说要去见一位朋友最后一面。
天空灰沉沉的,继皇帝寿宴开始,这还是第一次没有放晴,此刻这片天空就像苏青的心情,分明有细雨飘落,但闷热的感觉使人五味杂陈,并不清爽。
昏黑的暗巷里有搬货的脚夫从货仓的后门走出来,他们虽能凭借娴熟的身法躲开路上的各种障碍,却也无法逃避被这股炎热的氤氲环绕,只得一边叫骂着,然后慢慢消失在身后的酒肆里偷得分毫清凉。
苏青躺在马车上听着行人的叫骂声渐行渐远,心中不禁觉得寂寞了许多——他生平最厌恶平静,因为这样他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你们,待会有多大声就喊多大声。”苏青扔了两吊钱给马车夫和随行的小厮,续道:“要让整个高府的人都知道,我命不久矣。”
医馆小厮道:“可是阁下,你不过是饮酒过度伤及脾胃,远远没到谈及生死的地步啊!”
“小爷吐了一身的血,你敢说我没事?”苏青继续搜遍全身上下,又塞给这小厮一大笔钱,说:“我这辈子没有求过谁,觉得不够?事成之后我再加倍给你更多!”
那小厮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笑纳了大礼:“苏爷,你这回又想赚得哪家贵妇人的芳心吗?可是那高家的,我们可惹不起……”
“不是贵妇人,是一个男人。”
“啊?”
没等车夫和随行小厮想明白前因后果,他们就已经来到高府前,苏青赶紧解开外衣,露出了内襦白衬,那上面还沾着昨夜咳出的血。
“快去,把动静闹大!闹得越大,钱越多!”苏青连骂带赶地将他们轰下马车,不过多时,高府门前果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苏爷你怎么这样命苦啊,年纪轻轻就身患不治之症。”
“各位大人小姐,求求你们通报一声,就说门外有个叫苏青的老爷求见,他即将命绝于人世,到此只为再见挚友一面!”
“求求你们吧,通融通融,我们家苏爷同府上一位贵人乃是旧识,他会愿意前来相见的……”
门前卫戍面面相觑,皆一脸茫然。
是时,苏青忽然自己走下马车,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们面前,虚弱地讲道:“若是不便相见,我在此等到天荒地老又何妨,咳咳咳!”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咳几声,轰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爷!苏爷!”二位小厮赶紧过去帮扶。
高府门前的卫戍到来大略检视几番,苏青身上血腥气因为今天的阴沉空气变得更加浓重,而且他们好像也认出了苏青的模样。
“这不是御夷赵家的人吗?快去通报!”
少顷,一个扎起马尾辫的姑娘跑了出来,她看着不过十来岁,但是黑色的发梢已经垂到了腰肌附近,并且腰间有佩剑,气质不凡,绝非一般侍女。
“你便是苏青?”她问道:“听说你快死了,义兄特意遣我来问候。”
“义兄?是白凤,白兄弟吗?”苏青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姑娘,惊喜之余,又有点羡慕:“可怜我如今孤家寡人,他们看我命将垂死,全都弃我而去了。哪像白兄,总是有各路英雄舍命追随,无论男女老少……”
那姑娘冷笑道:“苏大哥,义兄待会儿还要领兵巡城,请你自去找他,不必在此恭维。”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走进去吗?”苏青虚弱地倒在小厮身上,昏昏欲睡。
“来人,上担架。”那姑娘说罢,便即有高府小厮抬着担架走来把苏青送进府里。
还未到白凤居处,就传来阵阵“铿锵”的磨铁声,惊得跟随苏青前来的两位小厮不停战栗着身体。
“来者何人。”白凤在院子里身穿一袭便装,正自磨剑。
“小人叩见将军。”抬着担架的高府下人纷纷致意,苏青身边的两位小厮也随之讲道:“小人,拜见将军!”
苏青躺在担架上附和了一声:“你小子,功成名就后就忘了兄弟?”
白凤举剑以酒浣洗,全然没把苏青的话当作一回事,讲道:“说吧,到底发生何事?”
“我被赵家赶出来了!”苏青捂着脸悲痛欲绝,连连摇头道:“他们见我身患绝症,不日将死,于是趁机清理门户,我无处可去,只能到此地来投你。”
“呵呵,我可治不好你的病。”白凤舞了几次龙鸣剑,身法飘逸,剑意决绝,续道:“堂堂侠盗,岂会因为人之将死便放下桀骜,甘愿寄人篱下?此番如此大张旗鼓,不过是想告诉别人,我白凤与赵家的关系匪浅。”
“额……这。”苏青霎时愕然。
“义兄果然料事如神。”阿珂随即逼问苏青身边的小厮道:“你们老实交代,他到底是不是要死了,说!”
“大人小姐饶命!我们说、我们说……”
“这一切都是苏青逼迫我们做的!”
白凤安抚道:“你们走吧,此事于你们无关。”
抬担架的下人见状,立刻把苏青狠狠地丢在地上,相继冷眼唾骂几声。
苏青目空一切似的躺在地上,没有丝毫防备:“果然,这样的‘苦肉计’根本瞒不过你。”
“苏兄可知道,朝中大臣都是怎样看待赵括的?”白凤道:“一众文臣武将皆云,御夷赵家拥兵自重,乃边塞大患。唯有太平道天师司马荼认为,赵括是天赐大齐之能臣,此中真意,还需多言吗?”
“白兄,你真的对御夷镇没有半分留恋了吗?”
“我幼年国灭家亡,早已是无根之浮萍,唯有在御夷镇的时候,我才重新有了‘家’。”
苏青盘着腿坐了起来,继续问道:“若是我说,不能令你回心转意我就不走呢?”
“那你便留在这里,我绝不阻挠,但如果你要妨碍我诛灭太平道、救出嫣儿,休怪刀剑无眼。”白凤讲罢,阿珂又谨慎地问道:“义兄,此人是赵家的门客,若是留在身边,唯恐朝中上下非议。”
白凤道:“我和御夷镇还有赵家从来都不是敌人,但是赵括和他周围的奸佞之徒,我只恨没能杀掉他们当中任何一人。”
撇下这句话后,白凤回屋更衣,旋即前往校场点兵出城巡逻,苏青看见对方没有敌意,竟也毫不知耻地一路跟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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