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们习惯将第一次去的地方称为“来到”，第二次去的时候，如果初印象特别不好，可能还是会称为“来到”以表现出一种刻意的疏离感；还有另一种情况恰恰与此相反，分明是第一次来，却有一种久违的归属感，就好像他生来降生于此，而他只是“回到”这里罢了。

对于白凤而言，阳城就是个可以永远当作“回到”的地方，即便他的故里已经消失。

秋雨淅沥淅沥地落在城市中，破落的墙垣，清冷的街道，零星的人影，都被蒙上了一片朦胧。

阳城跟白凤离开前的样子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城墙那个大洞终于被修补完毕。

街区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商铺也只有几家还在正常运营，然而这已经是整个阳城最繁华的地方，在这里甚至可以看见衣不蔽体的乞丐风餐露宿，一会儿被驱赶到那里去，一会儿又从那里被驱赶回来，店家不喜欢看见这样的人呆在附近。

最后，乞丐停在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前，一楼的门窗上挂着一些动物皮毛，好像是在做风干处理，有一个妇人拿出一些剩饭剩菜赠予乞丐，同时平静地告诉对方：“以后肚子饿了都可以来我们这里，我们家人少，吃不完。”

乞丐泪眼婆娑地点点头，绕到远处安静吃完。

慕容嫣随后款款上前问候道：“杨夫人，我回来了！”

“嫣儿？是嫣儿吗！”杨夫人马上丢下手中的活计，过去握住慕容嫣的手，回道：“这次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

慕容嫣不想让重逢的场面变得悲伤起来，打趣道：“以为我回不来了？怎么可能，我说过一定会找到他，在找到他之前，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喜儿呢，让孩子过来见见爹爹。”

“爹爹？他找回来了？”杨夫人见白凤几人后脚来到，惊喜至极，回头大喊道：“相公，你快出来看看啊！我先去把孩子叫回来，他们刚刚出去玩。”

杨季如今一身猎户打扮，提着几只颜色各异的小兔子经过，看见白凤等人站在外面，拿兔子的手忽然松开了，他疾驰而去。

“白公子，还记得我吗？”杨季拍着自己的胸脯，眼含热泪：“慕容姑娘找你找得苦啊！”

慕容嫣见杨季又是这般模样，难为情地上前劝说：“哎呀，你们别说了，反正人回来了怎么都行！”

“不，一定要说，这一走就是五年，周围所有人都在说慕容姑娘的相公死了，再也找不回来！喜儿她懂事，她从来不在慕容姑娘面前提这件事，但有一次那孩子偷偷问我‘是不是爹爹不会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答，我只能说，以后你在这里吃好住好，没人会亏待你们母女。”杨季一通牢骚下来，慕容嫣都茫然了，他看着白凤，仿佛是在期待着对方会作何反应，问道：“白公子，你到底去哪了？”

白凤搜遍全身，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到杨季的手里，他出乎意料地冷静，但言语中也不乏一丝柔情：“杨大人，我从没想过你真的会信守承诺放弃那里的一切‘回到’阳城，这是我的一点敬意，也是在感谢你待我的家人如自己的家人一般，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白公子，你这是何意？我现在无官一身轻，归于田亩没什么不好的。”杨季惴惴不安地看向慕容嫣，在得到她的首肯后才安心收下这点心意，然后续道：“有些事情我知道自己不该问，你们经历了什么我也很难感同身受，但是喜儿真的是个好孩子。”

少顷，杨夫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回到店铺门口，身材较高的男孩浑身泥泞，手肘处还被擦伤了，杨季见状，便即过去揪住他的耳朵便责备道：“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昭言，你这臭小子就会给家里添麻烦！”

“放开我，我没打架！”杨昭言如是回道。

杨夫人带着另一个小女孩躲在后面，不想被波及。

“喜儿被欺负了，我就把那些人全部打跑，我没错！”杨昭言义正言辞，不像说谎，白凤随即上前为他说情：“既是为了保护他人而出手，杨大人不必苛责。”

俞珂也站了出来，对杨昭言说：“昭言，这次没给我丢脸吧？”

“俞姐姐！”杨昭言四处盼望，目光移到了慕容嫣身上，顿时喜上眉梢：“慕容姑姑，你也回来了！”

慕容嫣答应了一声：“是呀，一路上挺不容易的呢。”

“俞姐姐，这次我打赢他们了！你答应过的，以后等我长大了让我娶你！”杨昭言讲罢，俞珂上前用剑柄敲了下他的额头，讪笑道：“你想得美！”

在旁静观已久的宇文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说道：“没想到，此地竟也会有阿珂姑娘的倾慕者。”

俞珂发出一个怒音，驳斥道：“哼！就你多嘴。”

“对了，其他两位大哥哥是谁啊？”杨昭言问道。

白凤、宇文轩依次介绍。

“在下白凤，失敬。”

“宇文轩。”

杨昭言见白凤竟然在对自己作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你……你是白凤！是北镇那个白凤？！白凤居然在对我行礼，一定是在做梦……”

杨季见孩子无礼，先把杨昭言带了进屋，杨夫人随后跟去，只余下那个小女孩站在外面。

她战战兢兢的，看着白凤向自己走来。

白凤问：“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她说：“因为……我没有爹爹……”

白凤道：“喜儿，我回来了。从今天起你可以大声地回答他们的话，你的爹爹叫作白凤。”

喜儿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所措，她虽是扎着马尾，不过发梢还是短短的，不能用发簪。

白凤向喜儿伸出手，说：“我们回家，跟娘亲一起。”

慕容嫣站在远处也伸出手。

喜儿终于笑了。

父女两个手牵手一起走到慕容嫣跟前，喜儿拿出另一只手搭在慕容嫣的手上。

这是他们一家人期待了足足五年的美妙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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