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星稀。
贺氏被关在旮旯角的柴房之中。
她在这个安静的地方,脑子也足够清醒,慢慢就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定是雨姨娘和陶姨娘联合算计她,几个诅咒人偶应该是陶姨娘做成的,那大师应该是雨姨娘花钱雇来的,夫人肯定知道这二人的算计,故意推波助澜……
等大人回府之后,一定会给她一个清白。
正思量着,她听到门锁响了,借着外面的月光,她看到两个人走进来。
一个是安哥儿,一个是娉姐儿。
她眼中透出欣喜。
从回到谢家之后,几个孩子为了避嫌,很少主动来找她。
之前每次她出事,孩子们都从未来看过她,说实话,作为亲娘,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但现在,看到他们姐弟二人出现在柴房里,内心那一些微的失落,瞬间消失个干干净净。
她就知道,在孩子们心目中,她这个亲生母亲无人可以代替。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贺氏站起身迎上去。
谢娉站在谢世安的身后,死死捏紧手中的帕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世安开口道:“你的事,老太太和母亲都知道了。”
贺氏身体一晃:“安哥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你的祖父是二十多年前的户部尚书何韬,你是何家后人,你生下的三个孩子,也都是罪臣之后。”谢世安的声音沙哑至极,“朝廷虽然没有对何家赶尽杀绝,但,绝不会允许罪臣的后人走仕途,也不会允许大姐嫁进皇家……因为你的身份,我们注定没有前程。”
贺氏的心仿佛被人捏住了,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怎、怎么会被人知道?”
她隐藏的那么好,改了姓,远离族人居住地,到底是谁查到了她的身份?
她也知道,何家后人不可能入朝为官,更不可能嫁给皇子,所以,她根本就不敢做孩子们的母亲。
她隐忍了这么多年,拱手将三个孩子送给别人抚养,为何还是功亏一篑了?
她膝盖一软,靠在了墙上。
谢世安走过去,扶住了她的手臂,扶着她坐在柴房地上的草席上:“你卖出去的那些绣品,被有心之人看到了,正在查谢家,查你的身份。”
贺氏嘴唇一颤。
前段时间,她身上的体己被陶姨娘那个贱人全拿走了,存在钱庄里的银子被那个混账哥哥输光了,她身无分文,在谢府寸步难行,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绣帕子屏风拿出去换钱……
为何二十多年过去了,还能有人认出何家的针法?
“娘。”
谢世安忽然开口喊了一声。
这声娘,将贺氏的记忆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她是谢景玉的外室,三个孩子都在她身边养着。
娉姐儿懂事,安哥儿聪明,惟哥儿淘气,都是她的孩子,天天围着她喊娘。
孩子们认祖归宗之后,除了偶尔惟哥儿喊她娘亲,再也没从安哥儿和娉姐儿嘴里听过这声称呼。
贺氏睫毛一抖,眼泪不受控制流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突然浮上来了强烈的不安,这声娘,让那不安到达了顶峰。
她伸手,摸了摸谢世安的脸:“安哥儿,以后、以后别喊我娘了,我这样的身份,只会耽搁你的前程……让你们父亲送我走吧,我不能连累你们几个……”
“你走了就没事了吗?老太太说、说……”谢娉咬住下唇,顿了许久才道,“如果你真的为了我们几个着想,就该……就该……”
后面几个字,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谢世安忽然想到了两个月之前,母亲给他讲的那个故事。
说是有个农妇养大了三个孩子,那三个孩子非亲生,农妇还是呕心沥血将孩子们养大。
可有一天,农妇卷入了谋反事件,那三个孩子为了家族,将农妇这个养母给杀了。
当时母亲问他,这三个孩子是对还是错……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不记得了。
如今,轮到他做选择。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不需要任何犹豫,就做出了那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他第一次知道,他竟然是个如此自私冷血的怪物。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这是父亲给你的,喝下去,一刻钟内就会慢慢睡过去,在没有痛苦中死去……”
贺氏的瞳孔急剧的紧缩。
她终于明白心中的不安是什么了,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要给她喂毒药。
哪怕换个人,换成老太太,她都能接受。
为什么,是安哥儿和娉姐儿?
“不!!”
贺氏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娘。”谢世安却十分平静,“何家数百人死在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案子之中,百年世家何家就这样没了,如今提起何家,京城几个人还记得?曾外祖父去世之前留下的遗书中,清清楚楚写着,希望何家后代,能为何家翻案,能光复何家。就是因为我抱着这个信念,才能在十二岁的年纪,就成为案首……”
贺氏失声哭起来。
何家出事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她是何家嫡幼女,祖父特别疼爱她。
她知道祖父的遗愿,可她自认为没有能力达成,至于贺旭那个废物,更不可能光复何家。
所有的希望就在安哥儿身上了……
如果安哥儿是何家后人的身份曝光,那安哥儿就不能进国子监,不能参加科举,更不可能走仕途……
贺氏的哭声从柴房里传出去。
云初站在台阶下,将他们母子三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想到了上辈子,也是这样的夜色下,她被谢世安劝说喝毒酒,让她为了谢家,去死。
那时候云家的事还没个眉目,她怎么可能去死,于是,几个孩子过来按着她,将那毒药灌进了她的喉咙里……
她喝下的是鸩酒,毒药入肠,痛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贺氏喝的那毒药,没有痛苦,在无声无息之中死去,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贺氏并不觉得自己幸运。
被亲生儿子和女儿逼着去死,到底是造了多少孽,才会遭这样的锥心之痛?
见贺氏不动作,谢娉走上前,拿起那瓷瓶,揭开盖子,一股馨香漫出来,她声音颤抖:“你是想让我们逼你喝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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