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话音落下之后,司兴莉不说话了,她盯着面前无比平静的王青,怔在原地半天,喉咙里愣是挤不出一个字。
廊道里,安静得像是墓园。
“助学金的窟窿补不上,来年我和我姐就得面临被学校劝退的风险,父亲很着急,但他借不到钱。”
“……之前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已经找亲戚朋友们借遍了,而亲戚们也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怕我们还不上,谁都不愿意再拿出钱来给我父亲。”
“无奈之下,父亲瞒着我们做了一件事。”
“他去找到了一家私人开的黑心医院……卖血。”
这件事情已经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
王青再一次讲述出这些事的时候,它原本应该咬紧牙关,死死攥着拳头,语气激动又愤慨……可是它没有。
此刻的它,在讲出自己父亲那甘愿为了自己的孩子读书牺牲一切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半分感激之情,冷漠得像是一个局外人。
“因为常年做体力活的缘故,父亲的身体其实不错,偶尔卖些血,应该影响也没那么大,可他为了快速筹够两个人的学费,像个傻子一样地往外卖血,那家黑心医院也真的敢抽,他们觉得只要抽不死就行了,而且给我父亲的钱很少很少……”
王青虽然对于那家医院和他父亲之间具体细节没了解那么多,但他也知道正常人的健康血有多值钱,加上他父亲自己还能赚点,不至于补不上助学金那几千块的窟窿。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家黑心的私人医院给他父亲开出的价格极低。
“后来,父亲由于献血太多,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在一次高空作业之中头晕犯了,从二十多米的高处摔了下来……”
“侥幸的是,他那时摔在了车顶上,而不是水泥地,这让他没有当场死去,但也永远失去了自己下半身的知觉。”
“父亲简单在医院接受过检查和治疗后,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被送回了自己的家里,包工头为了息事宁人,来到我们家,承诺给我们家赔一笔钱,但要过些日子才能到,这段时间让我们家不要声张这件事。”
“本来我的母亲和姐姐都不愿意,但恰巧不巧……我的父亲那个时候醒了。”
“他听到包工头承诺的『巨款』,不管我姐和我母亲说什么都不听,就自作主张答应了下来。”
“我姐和我母亲根本拗不过他,再加上她们过于淳朴善良,没有多想,真的就听了我父亲的话,没有声张这件事。”
“可后来他们等啊等,等啊等……都过去了足足半个月,那笔包工头承诺的钱却始终没有到。”
“我姐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一个人去找包工头要钱,可对方却闭口不谈父亲在工地出意外的事,还指责我姐空口无凭,污蔑他们,说我的父亲明明是自己在外面出了事,却非要嫁祸到他们的身上……”
“这件事不断发酵,外界的关注度也越来越大,可工地里那几名和我父亲一起工作的工友,至始至终都死咬说没有看见过我父亲出意外。”
“由于没有明确的证据,加上有人在背后引导,最终这件事情的舆论风向发生了转变,渐渐社会上为我父亲发声的人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说我们家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讹建筑公司一笔钱。”
“建筑公司也在这个时候跳脱出来开始装好人,收束舆论风向,说他们不是不能体谅工人,如果工人家里真的有困难,他们也愿意在合理的范围内进行帮助,但他们绝对不接受有人以『污蔑』的方式来逼迫他们。”
无论王青叙述的语气再怎么平静、再如何冷漠,三人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嘴里的这些话正淌着鲜血。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他们封住我们一家人的嘴需要几十万,但想要封住和我父亲一起工作的那几名工友的嘴,几万,甚至几千块就够了。”
“并且,事后不会留下任何祸端。”
司兴莉听到这里,气得真是牙痒痒,双目喷火:
“这你都能忍?”
“要是我,老娘高低得整把刀,给那包工头和那几名不说实话的工人扎几个窟窿!”
“反正老娘就一条贱命,能换一个贱人是一个!”
王青没有对司兴莉的情绪影响,继续说道:
“社会的舆论让我们家几乎陷入了彻底孤立的状态,没有人再愿意帮助我们,学费的事情解决不了,回头我和我姐都没得书读。”
“我的父亲气急攻心,在被社会舆论折磨了两三个月之后,在一天晚上心梗走了。”
“我的成绩比我姐更好,家里人都觉得,我天生就是一个读书的料,于是我姐毅然决然辍学,要支撑起家庭的重担,帮助我完成学业。”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没有心思读书了。”
“学校里的人都叫我小赖,说我是老赖生下来的孩子,成绩再好又能怎样,以后出去还不是社会的祸害……”/
“我害怕这些声音,甚至常常会在夜里呕吐。”
“我很想告诉我姐,我不想读了,我真的…不想读了。”
“可我……怎么说的出口呢?”
它说着,竟笑了起来,黑色的墨汁从眼角滑落:
“它是我父亲那条被万人诬陷唾弃的贱命,是我母亲不吭声忍了半辈子的不公,是我姐自愿抛弃的珍贵青春和前程……”
“我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啊……”
王青脸上的笑容消失,它弓着腰,对桌面上的试卷发出了沙哑的低吼,饱含愤怒:
“知道吗……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感激他们。”
“我恨我的姐姐……更恨透了我的父亲!”
“他毁了我们,他毁了这个家!!”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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