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隐秘尘路,凤凰枯木(2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3672 字 2023-11-26

在尘封已久的密道里,在六年后的今日,风临再一次被来自风继的刀扎得心魂俱碎。

前方,慕归雨的话还在继续:“殿下,这条路我只领您走一次,往后都要靠您自己记着了。”

就这样,她手持星点火光,在幽暗地下领着风临,将埋藏于王府下隐秘的爱走过一遍。六年的寂寥尘土铺满长道,每踏一步,就像撕下一道封纸,千万步浮尘微扬,将尘封的护佑释明于心日。

风临已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慕归雨最后一步踏尽,侧过身来望向她的双眼,轻声问:“记住了么?”

“记住了。”风临哑声回答。

慕归雨笑笑,低头吹灭了火折,对她道:“殿下,现在我们去安和别苑看看吧。您的人都在那。”

风临默了一瞬,道:“难怪……难怪他们当日可以脱身,这一年还没被发现。亏你想得到,竟将他们藏在先太女的私宅里。”

慕归雨发出一阵短暂的笑声,只是这笑声淡极了,听不出什么欢意。

推开石门前,风临忽问了一个问题:“那年东宫出事,丹鹤是不是就从这条密道逃出去的?”

没了火光,前方人影彻底没入黑暗中,只能勉强辨出个轮廓,她像是回头笑了一下,声音在这黑暗中显得有些温柔:“在下很高兴,您以后都要如此敏思。”

“啊?”风临感到有些怪,但慕归雨已转过了头,抬手推开石门,刺目白光顺着门启倾泻进来,风临给刺得眯起眼,却觉腕间给人拽着向前,她踉跄两步跟了出去,便见自己出现在一处倍显荒寂的屋中。

而在门推启的那刻,一个人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她像是一直在此地等着,身上穿着略显陈色的盔甲,抱着两个破甲锤,两只眼本睨着门,在见到人的瞬间明显睁大了,却也不显意外的样子。

风临看着她,张口唤了声:“老褚。”

褚绥听见后愣了愣,她像是好久没听见人讲话了一样,对这个两个字反应了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哎!”

风临道:“你怎么站在这里?”

褚绥道:“我一直在等……等着有人推开这扇门,把我们带走。”

许是在这里藏了一年的缘故,褚绥人白了些,面颊也凹了。风临没多说,只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臂膀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褚绥在抬眼已红了眼圈,故作往日玩笑道:“那回去能加俸禄吗?”

风临面有动容,低声道:“加,给你加很多。”

“一言为定哈。”褚绥转过身,手背在脸上飞快抹了一下,粗声粗气道,“咱走吧,宁公子他们就在前面的屋里。”

走的路上,褚绥问了个问题,说时没回头,声音却有些颤:“殿下,咱的人,还活着几个?”

风临自后迈着步伐,纵错的光影在她面上交织不歇,最终她只说了一句话:“青季和魏冲还在。”

褚绥没再说话了。

走出密室,穿过廊道,一路上,那日侥幸逃出的文轩阁属官们一个个聚了过来,文飞扬也在其中。她们身上大都还穿着那日的官袍,洗得发灰,很多都有缝补的痕迹。见到风临时,情绪都控制得很艰难。风临在心里数了数,人不多,只七个。

那么大个文轩阁,就只逃出来七个。

风临说不出什么滋味,不死心一样地问:“还有人吗?”

褚绥在一旁低下头,对面发出了低低啜泣,是慕归雨回的话:“没了。”

风临道:“凌寒星和丹鹤呢,孤的暗卫武卒呢?”

慕归雨道:“据宁公子说,他们回京送走闻人言卿后,整理时,似乎在物品中发现了什么字,推论出殿下有危险,便不知会任何人,当夜赶回楠安去了。”

“什么?”风临微惊,心里飞速推了下时间后不由得变了脸色,“那岂不是孤出事后他们才到楠安?那时楠安局势何等乱,你去年为什么不说!”

慕归雨微笑道:“那时往楠安伸手风险太大,在下不希望您冒险。”

风临只觉一股火窜上头顶,“怕孤去找,所以你就不说?”

慕归雨道:“难道您不会派人去找么?”

“慕霁空……”风临暗暗咬牙,看了眼四周惶惶的属官们,强摁下了情绪,低声对她道,“我们回去再说。”

说罢,风临心里仍难痛快,担心凌寒星和丹鹤他们自不必说,对李思悟亦生出股恼意来,更觉得自己不该将李思悟送的参交与凌寒星他们,以致造成现在局面。

慕归雨一笑淡过,没有多言。风临长呼一口气,道:“走吧,去带孤见宁韶。”

褚绥点头领路,慕归雨随之而行,风临将欲跟上,却不想给人拉了一下,回头望去,居然是文飞扬。

这个曾经当街痛骂她的文人,此刻却是对她低声私语道:“凌参军走前藏了一个囚犯,十分隐秘,但前年事发时不知怎的却被这个慕大人发现,找出来带走了……下官觉得这个事要同您讲一下,那个慕大人怕有古怪。”

风临知道他口中囚犯是金枫,事发后慕归雨担心这金枫叫人搜走,自己事急从权,带去藏了起来,去岁密信告知了她,她是知情的。

不想还好,一想风临便气得咬牙,金枫的事说,可凌寒星他们走了这么大的事,慕归雨却不说半个字……

风临使劲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转头对文飞扬道了声多谢,她会留意后,便跟了上去。其后,文飞扬望着风临背影,目光复杂,但再无曾经那股厌愤了。

三人来到一间房内,看陈设像是书屋,桌椅上无落灰,应是有人打扫,但没什么人气。西里间有个小门,褚绥就在门前停下了,她哽了半天没说出来话,最终作罢,抬手示意了下。

人大约在里面,风临伸手想敲门,哪料慕归雨突然探手拦住了她,风临望去,见慕归雨微笑着低语:“殿下,马上要见到宁韶公子,您想好如何说宁歆的事了么?……您要说么。”

风临声音明显沉了几度:“要说。已累得她死了……不能再瞒她弟弟。”

慕归雨看了她一会儿,松开手道:“好吧,这是您的选择。”

轻叩三下,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谁?”

风临顿了顿,才道:“宁公子,是风临。”

突然门后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瓷器坠地的声音,一阵仓乱脚步噔噔奔来,门一把被拽开,宁韶俏丽的容颜兀地进入视野,满脸激动地叫道:“二姐!”

他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久别的思念,不停张望,极力搜寻那个身影,却一无所得。

宁韶有些不解的样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愿承认,眼眸滞了片刻,慢慢地转向风临,面容平静,但声音已忍不住开始发抖:“我二姐呢?”

“我二姐,宁歆,宁歆她呢?是忙么,没来,她人呢?”

错乱的问话令风临呼吸艰涩,她喉头像压了块石头,字句从缝隙中艰难挤出,哑成气流:“她……她没能回来。”

宁韶眼神凝住了,他怔怔问:“什么叫没能回来?”

风临低头说:“她装作孤的样子,骗过追兵,自己却……”

话还没说,宁韶的笑声突然打断了她:“哈哈!我就知道。”

他笑得那样大声,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惹人发笑的事,“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弯下了背,手扶着身侧门框,语调却是陡然一变:“我就知道她早晚要死在你手里!”

褚绥脸色大变,忙上前去拦,却根本拦不住宁韶尖锐的声音:“我的母亲做了皇帝的臣,丧女丧孙,流放寒地……大姐做了太女的将,断腿获罪,狱中自戕!如今我二姐又做了你定安王的属下,她焉能有好下场?”

“她死得不稀奇,谁让她近了你的边?你们这些天潢贵胄太金贵了,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捱的,谁捱近了,谁就要为这愚蠢付出代价!宁歆她不长记性,死了大姐全家流放还不够,还去给你卖命,给你们风家人卖命,那她能不死吗!”

风临深深低下头,他的责骂讥讽沾着条血淋淋的命,再难听再剜心,说的都是对的,她没有任何颜面去反驳。至于痛,她更没有资格在一个失去亲人的人面前提痛。

辩解诉苦都不配,她只有一句话可说,那就是:“对不起。”

可宁歆听见这声对不起,却在瞬间红透了眼。像是即将决堤的河坝被人拿走最后一根支柱,汹涌的泪裹挟着情绪,令他猛地走向风临,抓住她的衣襟道:“对不起?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的对不起很值钱么,你风家的对不起抵得上三条人命吗?!”

他抓着风临大声怒吼,泪成片淌下:“对不起有什么用,把我大姐还给我!把我小外甥还给我!把宁歆还给我!把我的家还给我!!”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褚绥大惊,飞身上前拽开了他,使劲制住他的手,迫着后退了两步,然而他根本没有停止动作。

宁韶疯狂地挣扎,满脸泪大喊:“你们姓风的就是扫把星,谁近了你们都没好下场!你们为什么要连累别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为什么?!!”

刺耳的哭喊像自天落下的尖刀,将风临寸寸凌迟。她脸色惨白,怔怔听着,如一个认罪的罪人承接指控的罪状,一个字也没有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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