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驻足看了他片刻,愣道:“你发烧了。”
子徽仪垂着头,两颊因不正常的病红而显出股别样的秾丽,如一枝耷拉着头的娇嫩芙蓉,是那么地惹人怜爱。
早该看出来的。
他很虚弱,不然一向注重姿仪的他也不会倚在路边的树旁,是因为他站不稳了。
“你发烧了还一个人在这?”风临蹙眉道,“你侍从呢?”
说话时,子徽仪就在树边垂着脑袋听着,那双眼睛很勉强地睁着,垂望地面,一声不发,就这么低着头。
风临甚至怀疑他看没看清自己是谁。
“孤问你话呢,你身边人呢?”
“无事,我……”子徽仪扶着树念着,终于做出点反应,抬步往前走了两步,却忽然腿软一栽——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风临飞快来到他身边,伸手一把捞住他的腰,慌忙将人扶稳。
滚烫的温度自衣衫中传来,风临微愕:“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你病着还出来?喂……”
怀中少年烧得愈发迷糊,眼睛也没法完全睁开了,只含糊地应了一声。风临有点着急,伸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子徽仪?”
子徽仪头晕目眩,支持不住,伏在她怀中低低叫了声:“殿下……”
那声音是那么地低柔,有病中的虚弱,带着些温热的气息,风临听得心软,原本冷硬着的态度也给这一声殿下消融,扶着他,套话似地问:“你叫的是哪个殿下?”
“我……”子徽仪头晕的难受,低声道,“就是殿下……”
风临瞧着他难受的样子,也不再问下去,叹了口气道:“好吧,让你蒙混一回。”
指尖轻轻理着他额前的发,风临叹了口气,连她也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没那么冷硬了,“不过两日没见,你怎么就病了。”
子徽仪费力地喘息,断断续续道:“我……我是病了……两日了……”
张通鉴在一旁默不作声,朝白青季看了一眼,白青季在车前抱着臂,看着这俩人,皱着眉,嘴噘得老高。
这时小巷里跑进一个人,张口便叫:“公子!”待近了一看,是子徽仪身边的素问。
素问看着风临也是吓了一大跳,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啊、啊,您……”
风临扶着子徽仪,冷眼看向素问,话音隐有不满:“你家公子发着烧还让淋雨?出来连个车都不备?”
素问吓得赶忙说:“不、不是的,来的时候原是备着车马的,只是晚上突然下起雨来,宴上人多,车马不够用,公子见有个人年岁大了,还带着孩子,便将自己的车借了去,奴、奴也是刚刚去街上雇车去了,但是因为下雨,好多铺子都关了,就……”
风临道:“那就叫在这等?”
素问忙道:“是公子不想待在府里,他觉着不舒服,说怕过了病气给人,就是没想到会……”
“好了。”风临打断了他,搂紧了下子徽仪,用手给他挡了下雨,道,“孤听明白了。既然没车,就坐孤的车吧。”
素问吓得直摆手:“不、不必……”
风临冷声道:“他烧成这样,再淋雨还得了?孤今夜也是办事,不会声张,你回去后不说与人便没人知道。”
说完,她也不再管素问,只将脸转向子徽仪,低声问:“还能走吗?”
子徽仪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风临见状,也不废话,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送进车中。
白青季在旁撇着嘴,看着风临把子徽仪抱进车中,表情颇为微妙。素问想跟着上去,却被白青季一把薅住:“干什么,有没有点眼力见呢,我都在外面站着,你还想上车?老实跟我走。”
车中,风临将他小心放在座上,抬手抚了下他的额头,只觉烫手。她说不出什么滋味,抽出丝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白皙的面容一点一点拭净,高烧的病红在他脸上,无端有一股秾丽的艳。风临望着他的长睫,低声说:“病着也不忘出来勾引人,你还真是下苦功。”
子徽仪不知有没有听明白,胡乱点了下头,给风临气着了,甩开帕子,哐当坐到他一旁的座上。
子徽仪倚坐在一旁,已烧得迷迷糊糊,但还是伸手将自己的衣袖长摆小心收起来,一路攥在手里,时不时收一下,竟半分没有碰到风临的衣袍。
风临自然发现了,心里十分不悦,再三忍耐,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收着衣摆干什么,孤身上有灰吗,就这么怕碰到孤?”
子徽仪头靠着车壁,眼睛半垂,迷糊道:“怕……因为,殿下不喜欢……”
“啊?”风临皱眉,“赖孤什么事?”
子徽仪道:“殿下……会讨厌……”
“她讨厌我……”
没料到他会讲出这话,风临觉出股苦味,微微愣住。
子徽仪烧红的脸靠在车壁上,似乎这样能好受一点,感受着凉意,呢喃说:“她……不想见到我……也……不想碰到我……”
“所以,衣摆要收起来……我……不想她更讨厌我……”
说着,他将脸转向车壁,语调间竟带了一丝哽咽:“我不想她讨厌我……”
“但我,真的没办法……”
他悲伤地靠着车壁,神智不清地呢喃,湿发丝缕落下,他显得那么难过无措。
他的殿下那么厌烦他,而他除了把衣摆小心地收起来,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风临心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她慢慢靠近子徽仪,一边看他,一边问:“这也是你的手段吗?”
子徽仪烧红的脸无力摇了一下,虚弱吐息热气。
“是手段也没关系。”
风临坐在他身边,轻轻开口,此刻在不清醒的他面前,她才肯将心中真实而可笑的情感吐露一点点:“骗我也可以。你这话我很喜欢。”
她将两只苍白的手伸过去,极为轻缓地捧住他的脸,慢慢挪到自己肩上。
“别靠着车壁了,我的手比它凉。”
此时,在不清醒的他面前,她暂时放下了心中那阴冷的恨意与灼人的怨愤。风临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如此,那夜的狠话句句都在脑中,每个字她都没有忘。
可她做不到无视他,也做不到把他抛在雨下。
当她看到病弱无助的他时,她只想让他靠在自己身旁。
过分温柔的话语简直不真实,高烧的少年以为自己听到了梦中幻语,受宠若惊,极力抬起眼睛,去辨认这句话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他迷迷蒙蒙地去辨,到最后自己也糊涂了。但即便是梦,是虚幻,是他内心可悲的幻想,子徽仪也无比感动。他简直不奢望自己还能得到殿下的一句关切,就算是假的,此刻他也甘于耽溺。
就算是幻梦也好。
子徽仪忽然伸出手,缓慢地,轻轻地穿过她的腰,抱住了她。
他的动作缓慢异常,又带着病中的迟滞,连个小孩子都能躲得开。但风临没有躲开。
身边的少年轻轻拥抱着她,肩上的人呼出炽热的气息,扑在她颈窝中。乌美长发倾泻在她身上,化成曼丽的藤枝,缠绕住她。
他额头无比眷恋地贴近她的脸颊,美目轻合,张口吐出炽热的语句:
“我是囚笼的鸟,而你是我的天空。”
“只有在你的怀中,我的魂魄才能获得自由。”
“殿下……我的殿下……”
他鼻尖轻轻触在她的脖颈,怀着无尽情意,喃喃低语:“我是如此的……”
未尽的话裹挟着热息,一字一字吹到耳中,风临僵坐在那里,半天没动一下。
直到车驶入华街,繁灯的光透过车窗照亮车中,才发现,她的脸已彻底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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