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起身,主意就在此刻定下,再不迟疑。
孝道的确要守,但身为军士,忠义更要守!
不管她曾经是以什么理由入的北军,她现在就是北军的一员。如果不愿意,过去数年,她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脱身归京,不做,就是她不想!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她找到了人生全新的价值,她成为了效忠百姓的一员将士,她手中的剑为了守护而挥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拯救他人更有成就感的事了!
在那里她谢燕翎不是作为世家女郎而受仰视,而是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战士,一个可以守护他人的战士,当她每次回来,无论战事胜败,那些百姓都会在道两旁望着她,用这世上最澄澈的目光抚摸她受的每一处伤。
谢燕翎觉得在那的每一天都没白活。
而在这之中,耀眼夺目、常战常胜的少年亲王,朝夕共处、生死与共的同袍,甚至于军中的医官、做饭的伙夫、看门的狼狗,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给了她鲜活的色彩。
就算最初入军的理由是假,但她谢燕翎在军旗下发的誓是真心的!
她是切切实实,效忠于武朝的北军战士。
忠义绝不可负。
若全孝道,她不让自身置于险地便是,但消息她必须要告诉殿下。
放弃了言语交涉,趁着夜黑,她一路悄悄向外,想要溜出府,去寻风临。
此时还能寻到,此时还不晚。
谢燕翎想着,脚步越来越快,一道进院,又一道进院,她在檐上飞快奔走,她已经可以看到大门了。
突然,右侧忽然飞来什么东西。
尖利的锋芒在空气中划出啸声,不待她反应,便觉右臂一痛,身躯被巨大惯力带歪,顷刻失去控制,整个人自檐上栽了下去。
“啊!!!”
痛呼惊乱夜空,谢燕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借着月光,她颤抖地侧过身,艰难向右臂看去,一道箭杆被砸折的断剑深深扎在上臂肉中。
谢燕翎浑身剧痛,脚腕也传来难忍的疼,在艰难的喘息声中,远处一串脚步声慢慢接近,最终于她面前停下。
谢燕翎抬起头,在剧痛中,看到了谢凤翎、谢雀翎,谢宣等人的面容,在她们身后,几个背弓的府中侍卫在不远处驻立。
在萧瑟中,谢凤翎背靠夜空,俯望着她,神情复杂道:“你果然还是要去。”
谢燕翎捂着胳膊,重重叹了口气。
“唉,阿燕,你为何不听劝……为难了我们,也为难了自己。”
谢燕翎冒着冷汗勉强坐起,她脚感觉不能走了,却还是仰起头道:“阿姊,能不能放我去?”
谢凤翎深深望着她,目光中分明有不忍,然终还是叹道:“带回去。”
-
谢燕翎被关在房中,直关到定安王惨死的消息传入京中。
起先她每天都在闹,想法设法地要出去。
后来门开了,没人再阻拦,她却不想出去了。
出去做什么?
她原是军中的郎将,现在她军队的将领死了,同袍死了,连战马也没活几匹,她还出去干嘛?她哪有地方去了?
听说家中给她调进了虎贲军?那的确是个好去处。
但她不认的。
姊妹来劝了很多回,让她不要犟下去,“最终还不是要低头,现在闹成这样何必呢?”
谢燕翎回她们:“到了那时候再说。”照旧待在屋里。
她始终不肯赴职,谢家便言称她病了。这话也不假,她的确病了。
每晚睡觉都能梦到惨死的同袍,她们断手断脚,满身是血,一遍遍凄厉追问她为什么不报信。
谢燕翎是个胆大的人,小时候宿在山林都不怕的,如今却被这梦吓得夜夜不敢入眠。
听说白青季,江墨恒,甄蓝玥,祁惠城都死了。
那些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交好的,不交好的,都死了。
殿下也死了。
全都死了。
如果当初她把那消息送出去,她们如今会不会活?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人就要活不下去了。
谢燕翎瘫在床上,不过一晚,人便凹了下去。
后来定安王的陵墓定下,她想去看一眼,也不能够。家里说她要避嫌,其实是怕她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她心里都清楚,只在葬礼时,她被允许远远地哭了一声。
那天她是真心实意地哭,尽管鼻涕眼泪一齐冒出来,看着好滑稽,但她真的是很伤心地在哭。
她哭这荒诞的结局,哭早逝的悲剧,哭那些枉死于算计的英魂,哭那没有送出去的消息,哭她日日垒在心里,诉不尽流不完的愧悔。
如果我送出去了该有多好。
谢燕翎这样想着,一口气没上来,哭昏在了道旁。
好像老天半点也不可怜她般,她回到府里还没缓过半点,便又知道了一个消息。
那晚,谢鹊翎看不下去她的模样,冲到她屋内,大声吼道:“哭哭啼啼、哀哀怨怨,多久了,你没够吗!你做这样子是在报复家里吗?就因为家里不想让你去送死?!”
谢燕翎自床榻上慢慢爬起,道:“我报复什么了?我待在我的屋子,碍着谁了,只是没顺她们的意去虎贲军,也算报复吗?”
“别狡辩了!”谢鹊翎激动道,“你究竟怎样想谁都看得明白,你心里分明有气怨,才做出这幅样子来,糟践自己,叫我们大家心痛!”
“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你伤害的是你的家人!定安王已死,死人是不能复生的,你就要这样一辈子吗?为着个外人!”
谢燕翎道:“够了!你凭什么指责我!”
谢鹊翎道:“我凭什么,就凭我看不下去你的蠢!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这样特有情有义?告诉你,错了!你最没资格摆出这幅做派!纵定安王活着的时候,你就没害过她?她的药方不是你一手送出去的吗!现在你——”
咽喉突然被铁手扼住,谢鹊翎声音夏然而止,惊愕地望着扑来的谢燕翎,“阿……燕……”
谢燕翎掐着她道:“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药方!我送什么了?!”
谢鹊翎道:“你居然……为了个外人……掐我……”
四周仆从霎时惊慌,一股脑围上来分开了二人,谢鹊翎被拉到一边,捂着脖子咬牙切齿,两眼发红,又怨又委屈地望着她。
看着谢燕翎仍怒视自己,谢鹊翎心中大为伤心,不由得激动,捂着脖子又冲上来,大喊:“是你,就是你!那时你帮姓柳的送的东西不就是药方吗!装什么!”
谢燕翎一时不明所以,都觉得她脑子有病,她什么时候帮柳家人送过东西?站在那回过身,抬手狠指向她,正欲开骂,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变铁青。
姓柳的……?
这些年,她在北疆,只给一个姓柳的人送过东西,帮她捎过一份家书。
柳青。
瞬间,方才谢鹊翎所有不搭前言的话都通顺了起来,在她脑海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她,帮柳青送家书,是定安王的,药方。
谢燕翎脑中炸了,下意识喊:“你胡说八道!”
可谢鹊翎突然哑声了,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眼可见的灰了下去,抬手颤巍巍地捂住嘴。
“你……不知道?”
四个字传入耳中,谢燕翎的心彻底砸到了地上。
谢燕翎甚至都没有追问,咣当一下跌坐在地上,再没言语。
谢鹊翎脸色大变,僵硬后退了两步,慌张地跑了出去。
当夜,谢鹊翎被关入祠堂,罚跪整整十日。
谢燕翎对外告病,再未见其出府。
直到这次联姻。
-
琉璃灯前,谢燕翎满脸愧悔地跪在地上,望着眼前的风临。
风临蹲在她面前,扼着她的脸,道:“孤该信你么?”
谢燕翎脸色瞬间灰白,“殿下,真的……我没有撒谎,没有隐瞒,愧悔也好,原委也好……这些话,都是真心的……”
风临垂望着她,寒笑道:“真心……当初顾程也是真心的,可杀孤时,半点未曾犹豫。”
“现在你说真心,孤也不免恍惚。你的真心,与她相比,又区别在何处?”
“何况,仅凭你一己之言,如何定夺,焉知不是你的挑唆之计?”
在谢燕翎愈发惨淡悲伤的眼神中,风临面冷如冰,寒笑道:
“孤凭什么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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