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闻声起身,门随之而启,门外人眼罩顺而被解下,正露出子敏文的脸。
子敏文还没从蒙眼的不适中恢复过来,便眯着眼大步上前,开心笑道:“你总算回来了!欢迎!欢迎!”
风临道:“这是孤的府上,该孤欢迎你才是。”
子敏文大笑两声,睁眼看着她,脸上尤为喜悦:“多少日子不见了……你变了许多,吃了不少苦吧……”
说至此,她想起那年得知噩耗的辛楚,不免难受道:“亏得上天有眼,没有真将你……”
风临握着她的手道:“我们莫要再谈过去的伤心事,如今既好好站在面前,便都过去了。来,别站着说话了,先坐。”
说着她转头对白青季道:“青季,去门外守着。”
“是!”
子敏文原在走路,闻声忽停下脚步,扭头看她道:“你是白青季?”
白青季道:“是啊。”
子敏文突然脸色转青,咬牙切齿道:“就是你叫手下扮成歌伶给我送信啊?”
风临疑惑地看她,白青季立刻道:“啊,是啊。”
“你还‘是啊’?”子敏文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风临道,“你这个属下干的好事,叫人扮歌伶跑去给我送信,那天晚上大家忙得头昏脑涨,我上司都在埋头苦干,这时有人来告诉我我点的美人到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风临没憋住笑,呲一声笑了出来。
子敏文顿时气道:“你还笑!我娘以为我点歌伶点到府衙去了!连发了六封信骂我!”
风临赶忙板起脸道:“白青季!你胡闹你……怎么能这样送信!”
白青季有点委屈道:“不是您说越快越好,叫我便宜行事吗……”
风临道:“孤是叫你自便宜行事,可你也太便宜了吧。”
子敏文在旁激动道:“就是!”
白青季嘟囔道:“可我觉得那是个绝妙的主意啊。”
子敏文激动道:“绝妙个屁!”
风临强忍笑意道:“好了青季,快道歉。”
白青季嘟嘟囔囔地作了个揖,子敏文这才喘着粗气坐下了。
挥手命人退去门外守后,风临敛起笑意,认真对子敏文作揖道:“今日委屈堂姐了。”
子敏文微怔,随即反而神色低落,她倒并不是恼气,更像唏嘘,重重叹一口气:“唉,你早早与我通了信,我自然是无妨,陪你演一场罢了,可他……”
她欲言又止,但见对面风临神色已幽,便也索性说道:“你对我只是做戏,对他呢?”
风临低眸望着手中茶盏,不饮不落,许久后,才说:“……我对他……不是。”
“唉!果然。”子敏文大叹一声,连连摇头,想作罢这话题,却又不忍,最后补了一句:“我知道不该这样插言你们感情,但当年之事,彼此都各有难处,你……你别那么恨他。”
风临定定望着手中杯,道:“堂姐,我也不想,我也想体谅他……但是,那一年,他一次都没有祭悼过我。”
她喃喃道:“一次都没有。”
无论头七,十五,清明,还是祭仪,子徽仪都没有悼念过她。公开也好,私下也好,他都没为她掉过一滴眼泪。
好像死的只是个不熟的人,所以他仍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与之相关的一切,迅速地脱身,遗忘,回归日常的生活。
在她死的那一年,他没有为她烧过一张纸,诉说过一句思念。他的淡漠,甚至比那场惨淡的葬礼更让她心凉。
如果她真死了,是不是得到的就仅是这样凄凉的结局?
没有悼念,没有痛惋,所爱之人转头忘情,抛之如旧衣敝履,她轻飘飘地被人遗忘,仿佛从未来过这世间。
要她怎么接受,要她怎么面对?
她爱的人,一次都没有思念过她。
她的心无数次要她相信他,可偏偏是他,亲口对她说:听到你死,我那么开心,我终于不用再等你了。
都是骗你的,全都是骗你的。
他亲口说的,她不想相信,可好像也只能信。
为什么每一句都戳在她最伤的地方?
为什么要说她死了很开心,为什么说全都是骗她的,为什么说很厌烦她靠近自己,为什么说嫁缙王比嫁她好,为什么说她很可笑,为什么说绝不会回头,为什么为什么……
好疼。
真的好恨他好恨他。
手中的茶杯内清波颤动,风临仰头一饮而尽,许久无话。
室中陷入沉默,这股沉默令子敏文如坐针毡。她岂看不出风临极力压抑的痛苦?可偏偏是因看出了,才叫她难熬。
她也不能说。
在这种煎熬中,子敏文忽然想起在归还聘礼之后,母亲给她写的信里,平白出现的那句不撘前文的话:“若当时另择,是否今时不悔?一念之差。”
一念之差,永不得答。
她日后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吗?肯定的。
但子敏文清楚,无论日后想当时几百遍、几千遍,她次次重来,次次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事未成,就是不能泄密,谁都一样。
子敏文暗暗看向风临,心中咬牙道:所以,对不住了云逸。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你再来怪我吧,届时要打要骂,凭君发落!
风临长呼一口气,压制心中的疼痛已成了她最擅长的事,很快她便又恢复到那冷静的模样,开始与子敏文聊起了官场事务。
对于子敏文所在州府的境况,未来二人在官场的短期计划,双方都有了商议,交换了意见,只是对风临被移权给荣恒恩一事,子敏文略有愤意,想要劝风临夺过,风临一言带过了。
晚上子敏文还有事,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及分别时,子敏文自袖中抽出一幅画轴,两手持着递与了她。
那画轴看着有些年头了,纸张微微发黄,裱装尊贵。
风临一时不解,抬头用眼神询问她。子敏文说:“这是从前孝陵享殿里供奉的画……”
只这一句,风临整个人便定在地上,再不能动弹。
子敏文捧着话,眉眼伤寂道:“大祭要换画,旧的便要撤下来,我得了消息于心不忍,使银子留了一副下来,本来想自己留着当念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给你更好……”
“殿下,留着做个念想吧……”
风临抬手去接,可两只手不知怎地,忽然不听使唤了,她废了极大力气才握住这幅画,却连打开一观的勇气都没有。
她想:我而今活成这个样子,还有面目见长姐吗?
她见了我,会不会失望?
只一个念头,风临忽然生出怯意来。
子敏文走了,留着风临抱着这画,不知如何对待。她静坐了半晌,本打算好好寻个盒子收存起来,可一想到长姐要在黑漆漆的盒子里落灰,她又不忍心。
最后,她还是决定将画挂起来,使香供着,就像从前在享殿一样。
这件事是寒江办的,她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布置,行动飞快,没要多久便在映辉殿收拾出一间安静的小室,摆好了供桌香炉蒲垫,再悄悄让出独处的空间,点上小灯。风临一进去,长姐的容颜就挂在墙上,在暖色灯光中,温柔地笑着。
风临当时便要崩溃。
她几乎是扑倒在蒲团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浑身止不住地疼痛。
天知道过去多少个日夜,风继就是这样坐在屋中,伴着灯光,查问她功课,教导她学识。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风临伏在蒲团上,没忍住疼,整个人蜷缩着跪成一团。她满头冷汗,痛苦地将头抵在手上,对墙上的画说:“这些年,我过的很好……”
“我遇到了最好的属下,最好的将士……我和她们一起,打赢了楠安一战……”
“我……遇到了欣赏我的前辈,她很照顾我,处处维护我……”
“我也得到了封赏,有人给我写了赞文,她们承认了我的功绩……”
“我和父亲,弟弟再在一起吃了饭,我们在宫宴上一起举杯,欢迎……我的回归……”
“我和徽仪,我和徽仪……”风临低声念着,那个“很好”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最终,她还是在姐姐面前崩塌了所有情绪,无力坦白道:“对不起长姐,我撒谎了。我过的不好,他也不爱我。”
她蜷伏在蒲垫上,颤着手捂住脸,声音从黑暗的指缝中传出:“他说他不会回头了,他不想嫁给我,也不会后悔。”
“他说骗我,全都骗我。爱也是,恨也是,都骗我。”
“我起先不信的,可后来我发现,他好像真的在骗我。他的话自相矛盾,前后颠倒,我寻不到根据,也找不到希望。”
“他好像在意我,但他对我说最绝情的话;他好像躲避我,却将我给的东西带在身上;他常常在远处望着我,可当我走过去时,他却说厌烦我的靠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信他哪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待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对待他,我要拿什么去换一个回答?”
风临头无力地抵在蒲垫上,近乎语噎,悲伤而无望地说:“我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我恨他,恨他,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风临不断地念着恨,跪在姐姐的画像前,突然哽噎。
她终是支撑不住,整个人都垮在蒲垫上,无力地蜷缩在姐姐的脚下,像只受伤颤抖的猫,连舔舐伤口都做不到。
“长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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