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暗叫不好,这声音......是那晚崖上之人。
当真祸不单行,前脚刚解决万寿宫的人,这人便找上门来——如今即便是能看见,她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她思忖一番,果断走到顾见春身侧,低声说道:“顾少侠,帮帮忙。”
顾见春闻言,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但说无妨。”
“这位公子不知怎的,非说我偷了他府上的东西。他天生蛮力,我打他不过,好容易甩开了他,不想又被他找上。”夜来叹了口气,“顾少侠武艺超群,可否助我打发了他去?”
顾见春轻笑道:“姑娘,你确定你并不认得他么?若是认得,在下可不敢下重手。”
夜来蹙眉,一时情急,倒是忘了眼前这位也是个难办的,真是引狼拒虎。可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只得打死不认,说道:“我与他只见过一面,何来相识一说。顾少侠便莫要取笑了。此人实在是难缠得很,我才屡屡避让。”
这话倒也没作假,她与那人,可不就只是无缘山上那一面。
“夜来姑娘叫我好找,不知这会儿可是说没说完?”慕小楼一面说着,脚上却不停,沉稳地向二人走来。只看步子轻重,便知道他是个习武高手。
他手里拖着一把大剑,剑尖在地上摩擦,竟溅出零星火花。而背后的长弓却更是引人注目,如此巨大之弓,绝非寻常习武之人能开,顾见春自问也须得费些功夫。
对面话音刚落,夜来迅速提醒道:“顾少侠小心。此人虽用重剑,却善先手,制敌于不备,莫要与他苦战纠缠。”
顾见春闻言苦笑一声,本欲说夜来姑娘,你都与他对过招,还说不认得?
可终究未及开口,对方便率先挥剑而来,巨剑破空之声尤其剧烈——倒真如她所说,礼数未到,杀招已至。
他猛然拔剑截下。
“铮——”地一声,两两相撞,只一招,他便觉虎口被震得生痛,胸口激荡,竟有些气血上涌。他连忙抽开宝剑,剑锋与对方的大剑旋了几个来回,如同细雨挥洒,身形后撤,这才卸去了这股蛮劲。察觉地上被踏出半个坑来。他暗自缓了口气,两把剑对上的一瞬间他便察觉此人力不可挡,此刻胸前气血翻涌不止。他定了定神,将剑握紧了几分。
而顾见春不知,慕小楼心中亦是讶然。他自负身怀神力,方才运了八成功力,江湖上鲜有人能硬接他这一剑,还能全身而退。平日里遇到这一击,识相的便早已轻功避开,不敢还击。亦或是硬吃一击,然后五脏俱裂。
如顾见春这样好端端地接下他一剑,还如此年轻之辈,确实少见。
那日夜来勉力接他一剑,倒是因他对夜来所修功法略有耳闻,故并不怎么惊讶。
而今日能接他一剑的两位齐聚在这儿,他便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这天时地利——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思及此处,慕小楼笑道:
“你是何人门下?这一剑倒是巧妙。”
顾见春盯着他的动作,也不答话。有了先前的经历,这会儿便防着他突然发难。
慕小楼看他不说话,于是将目光转向夜来,只见她面色如常,竟临危不惧。他心中更是生疑。
难不成她有了筹谋,此时只等自己上钩?
他思量再三,顿时:“看来夜来姑娘有贵人相助,那在下只得改日讨教了。”
二人皆未反应过来,他便转身离去,消失在了深巷之中。
月夜沉寂。
夜来问道:“他这是...走了?”
顾见春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似乎是这样。”
他无声抹了抹嘴,手上一片殷红。
“真是惊险。”夜来摇了摇头,暗自松了口气。想必是慕小楼不愿以一敌二,只得再找机会。不过听那二人似乎只是一招之战,便能将慕小楼逼退——
这顾见春,果真有些能耐。
“顾少侠好本事,竟一招便将他吓退了。”
“姑娘谬赞。比之姑娘妙算,顾某自愧不如。”顾见春掩去了面上的疲色,意有所指道,“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若是再趁夜再来,让顾某死在酣睡之时,倒也能做个明白鬼。”
只见夜来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顾少侠,不是我不愿同你说。只是这实在是......”
她故意面露难色,心里却说,你顾见春不是自诩识礼知进退么?既然听到我这么说,就莫要再继续问了。
哪知顾见春竟接道:“实在是?”
夜来一噎,登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面上虽不动声色,心思却转了几个来回,正欲开口,只听顾见春笑着说道:
“看来寻物是假,寻人是真?这公子怕是莫不是看上了姑娘?”
“这......”虽说被误会,但也不失为一个好解释。她不禁摇头叹息:
“顾少侠就莫要取笑夜来了。”
“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顾见春深深看她一眼,只可惜夜来没能瞧见他眼中深意。
他哪里不清楚这人来意,但凡交手便能知道他剑中杀意——这般强烈的杀意又怎会和缱绻风月扯上关系?
——若非仇家,也是死敌。
此番不过是他问了,却又后悔,顺着意给她个台阶罢了。
顾见春掩去心中情绪,问道:“夜来姑娘可上得去?”
夜来摇摇头,轻笑道:“还要麻烦少侠了。”
顾见春带起她的胳膊,轻轻一托,两人飞身进了屋子。
屋里,夜来将头发束起,挽了个利落的发髻。
“顾少侠,还要劳烦你将这尸首处理了去......否则老板娘又该头疼了。”
顾见春身子一顿,不由问道:“老板娘会头疼,是因为这尸首会引来官府之人,还是因着此人服毒而死,不好料理?”
“顾少侠何出此言?”夜来弯了弯唇,并不作答。
顾见春想到那日光景,出言问道:“那日几人,莫不是姑娘出手?”
夜来歪头不解道:“什么人?”
顾见春清淡一笑:“无事。”
他方欲离去,那被俘之人悠悠醒转,兀自动了动身子,发觉被捆住,嘴又被堵上,一时间挣扎不已。
顾见春问道:“这人如今口不能言,又如何审呢?”
他知道对方已有主意。
夜来端坐在桌前,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若我问剑山庄审人,便先以礼相待,好言劝说,倘若对方不从,便打上三十大板。若还不从,便上刑具,十八般刑具皆滚过一轮,没有撬不开的嘴。”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么,对顾少侠而言,未免有些残忍。所以不如让我来,虽然我如今失明,他被捆着,总归不能把我怎么样。这也没什么刑具,我便先刺上他几刀,待他血流如注,疼痛难忍,再浇上烈酒......那滋味,定然很是销魂。不过我看他不见,万一刺错了位置,把人刺死了,就不成了。”
顾见春面色一沉,却也忍着没有反驳。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听说,万寿宫人最是怕死,也最不怕死。只要魂牌还在,宫主定然会让你们重回人世,对吧?”
她向着那人的方向转了转头。
顾见春一惊。
她对万寿宫的了解,却远比这两日展露的要多。
只可惜她看不见那人惊骇万分的模样——也许她不必看,也能料到。
“但是,若是魂牌碎了,这人可就永世不得解脱了......”
夜来把玩手中茶盏,水竟也没溢出来。
“正巧,我知晓魂牌是如何碎的。那也是你们万寿宫的一种酷刑,专门惩罚背叛宫主者,对不对?”
那人突然剧烈挣扎,摇着头,仿佛是要拼了命地咽下毒药,或是逃离这里。
顾见春站在原地,眼神复杂。
她如何得知这些?问剑山庄究竟查到哪一步?又为何不出手?
此时千百种疑问齐齐涌上心头。
“所以,你不如告诉我,我也好让你解脱。”夜来放下杯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想回到宫主身边么?”
那人被吓得涕泗横流,眼中满是哀求。他怎能料到,这女人看似羸弱,竟就此云淡风轻地道出了万寿宫最重要的机密。
“你想说话?”顾见春适时开口道。
对方连连点头。
顾见春便解了他的穴道,将他口中绢帕一摘。
“宫主要的是碧天……”那人刚要说什么,突然兀自怪笑一声。
夜来正等着他的答案,此时闻声,顿时凝眉道:“怎么了?”
顾见春亦是答不上来,注视着那人——
他似是看到了什么幻象,眼神迷离,随即口中涌出黑血,一阵嘲哳之声从他的口中传来——
那竟是另一人的声音:
“呵……呵呵…三月初三……静候碧天……魂归…”
话音刚落,那人脚底忽然生出了一道火焰,倏忽点燃他的身躯。顾见春连忙起身脱下外衫,欲要扑灭火焰。可未及动手,那身躯骤然碎裂,只剩下满地灰烬。
飘飘扬扬,归于沉寂。
奇的是,他手中衣服竟完好无损。
夜来问道:“顾少侠?”
“啊……”顾见春这才想起,夜来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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