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七姨娘因为排行靠后,只能站在最后头,她在我失宠后入府。苏老爷这两年倒是没纳新人进来,可他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每回来,也都会因为不想面对老夫人和夫人的争执而离开。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他都是不合格的。将这所有的烂摊子交给苏夫人,他只想着自己能怎么快活。
从夫人房里离开时,七姨娘轻声说道:“如果我是她,我就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七姨娘入府时,我恨过她,觉得是她抢走了老爷对我的宠爱。直到后来认清了现实,我反而有些同情起她来。我经历的痛苦,她大抵也是要经历一遍的。可我已然庆幸,而她还在爱河。
说一千道一万,哪怕知道不是她的问题,我还是会心里膈应。要不是因为有夫人在中间调和我们的关系,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和她和解。
我们一起走出去,在跨出院子时,我心有所感向后张望,瞧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正在与二姨娘小声说话。
如果是别的府上,这样的关系可能是腥风血雨的开始吧?可在苏府,只有夫人与我们的相互惦念。
我转过身,看向七姨娘,似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如果不是她这么尽心尽力,我不会这么开心。”
苏元过世一月未满,老爷带了八姨娘入府。夫人依旧是笑呵呵地迎着新人,从未改变,但我看见了她眼里快要溢出的疲惫和哀伤。
……
苏元死后的第二年,老夫人中了风,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老夫人死后,我们都觉得,压在夫人身上的一座山没了,夫人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但谁都没想到,老夫人走后不到半年,夫人便重病不起。
我们日日侍奉在夫人身边。
有一天午后,我陪着夫人在院里晒太阳。
夫人突然对我说:“晗儿,你今年多大了?”
“回夫人,二十三了。”
“二十三……你入府都有十年了啊。”
我看着夫人眼角的皱纹,也感觉到了岁月催人老,应道:“我还记得入府第二日给夫人敬茶,夫人还觉得我年岁小。”
是啊,我那样小的年纪,就被父母“卖”入了苏府。后来,母亲还来看过我两次,每一次都是为了我的弟弟来借钱,第二次过后,我便同小厮们都说了,以后她来便不必禀报,我都不见。
苏夫人忽然笑出了声,将我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听闻我比你母亲小不了几岁,如果我生孩子生得早,孩子说不定还真要有你这么大了。怀着苏元的时候我也想,如果是个姑娘,像你一样漂亮乖巧也很好……十二岁入府,你那样小的年纪怎么就要背负起不该属于你的责任。”
这么些年在苏府,我已经不爱哭了。眼泪代表着懦弱,而夫人总说,我是个坚强的孩子,弄得我都不太好意思在外头掉泪。
但听着夫人频频感慨,我的眼眶都不禁酸涩起来。
我忽而想起了我母亲,那个被我尘封在记忆里的女人,也想到了七姨娘入府时的自己。
我趴在夫人膝前,小声问道:“夫人,你真的、真的不难过吗?”
夫人朝我笑了笑,这一次,她没有再给我答案。
……
苏元走后的第二年,夫人也跟着去了。大概,是这世间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和事了吧。
我只在刚听到噩耗时哭过,后来便再没因为这件事落泪。因为我打心眼里觉得,夫人离开了这座牢笼,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她这一生,太苦了。
从父、从夫,她没有反抗任何人的决定,她成为了所有人口中的贤妻良母,却没成为她自己。
夫人死后,二姨娘带着四姨娘削发为尼,一向表现淡淡、家里已经无所依靠的三姨娘用一条白绫随夫人去了,一时间府里乱做一团。
老爷主持大局的方式,就是想抬我做续弦,被我一口否决了。
但老爷一句“夫人最喜欢你,你最得夫人真传”,让我心甘情愿地打理后宅。
做个贤妻良母,真的能更靠近夫人一些吗?
事实证明,不能。
我做不到像夫人一样平常心,这些人呀,我看着都烦,却要无限地忍耐、忍耐、再忍耐。
直到临终前的那一刻,我望着房梁,眼前浮现起那个午后,我陪着夫人的场景。
“夫人,你真的、真的不难过吗?”
她的无言,是不是才是最真挚的回答。
啊,也对。
做个贤妻良母有什么好的?
怎么会不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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