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烧灼,驿馆灯火通明,竹简翻阅的声音从隔间传来。
司空马发觉了这是秦国人的作息。此为他早年为官时间颇有的心得。纵到晚年,秦昭王不减夜里办公的惯例,后面的秦庄襄王即便是身体不好,也多次在夜中传吕丞相和墨柒商议。
当年他与墨柒共事的时候,没少听他叫苦连天的抱怨。墨柒和一般门客不一样,他自降身份在吕不韦的手底下做门客是为了宣传他奇怪的思想。不过他乐于好赠,这个与王共处的好差事被送给了李斯。
其实司空马也知道,最开始,李斯也适应不了。但这差事拒绝不了……在那时候,可以请假的机会微乎其微,不去,那就是违抗王命。
嬴政即位之后,袭承先祖之风,他召大臣,急命之际,更在夜中。
于是经年累月,李斯将君王的习惯变成了自己的习惯。
月上已晚,亥时人定,嬴荷华如是。
但司空马不能由着他们这般。即便是她甚为委婉,他也不能让她扰去荀子无多的睡眠。
他拱手:“殿下。老师素来于晨间授学,并无夜中相谈之习惯。”
她估算着时间,按照现代时辰,此为亥时其实也就晚上九点。
古人严格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亥时被认为最佳。
许栀并不知,她也是被身边的人纵容了许久。
司空马担心不能解释得当,他续言:“老师年事已高,还望公主殿下体谅。”
许栀停住,“先生可知尊师何时起身?”她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的问,“……可是辰时(七点)?”
司空马笑着摇头,“老师虽年迈,但仍依常例。”
常例……
许栀的常例是六点,还是被张良呵斥了多回说太晚。
司空马看她疑惑,想起他在齐国的时候,听说嬴政给嬴荷华指定的少傅正是韩国那个张良。而张良正是韩非的学生,他便又道:“公主年轻,素来勤勉,也无妨早上一些、近年来老师通常五更一刻便已在草书著简,公主不必依着常例的寅正四刻。”
凌晨四点,于他们来说是惯例,荀子门生的常例。
许栀这才知道,阿枝说张良在芷兰宫门前等了几个时辰的话,并非是她夸张。
如果有人勒令她早上准时到岗,却要挨三四个小时才能开始工作,长此以往,那她一定会想杀了对方。
一程风雪,六年之期。
还不算她变着法子折腾张良的事,他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发作,从没有跟嬴政说过什么,真算脾气好到极致。
雨后的土壤有种土腥味,风一拂。
她讨厌心底越发苦涩的酸涨。
她漠视的许多许多情绪,竟然不合时宜因这一阵微风而汹涌。
“殿下?”
许栀深吸一口气,打断自己的虚妄之念。
纵然她尝到了赵嘉所说的苦,但她不会后悔。
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任何结局,她都接受。
她知道荀子曾来过秦国,也曾在嬴稷那里得到过冷遇。此番,她定要为他入秦铺平道路。
“司空先生放心,在安全抵达咸阳之前。尊师依旧不会知晓我的身份。希望如此不会让先生对秦国王室有心理负担。”
司空马微怔,嬴荷华作此打扮,只是为了这个称得上单纯的原因?
是夜,陈平告知她王绾要在她送荀子回咸阳之后见她。
然后他带着许栀与李贤之言,择夜先回咸阳。
时下,树荫一动,许栀就心神不宁。
“殿下,无事。”
这是她这个晚上第十几次推开窗。
她每次一推,卢衡便现身。
“殿下若实在不放心,属下可在梁上监视李大人。”
她自己也感到头痛,“不,荀子重要,你回原来的位置。”
这个对话已经有过三次来回了。
李贤的房间离她不算远。
卢衡向来沉默,对于嬴荷华交代的事,他只是照做。
自范增死后,他也决心把自己当成一把利剑,就像是哀牢谷的巨鹿剑。
他恩师之遗愿,大概也是要看看秦国究竟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卢衡准备如常给她关上窗,再回到驿馆的房顶。
许栀无法抵御自己滋长的心病,她盯着窗柩,嘲道:“兴许还有我推它第十九次。”他听到她叹息,“我是不是也疯了?”
卢衡垂首,“殿下只是过于忧心。”
“在哀牢谷,你和你的师弟,谁更厉害?能否打赢李贤?”
卢衡知道她的意思,“李大人的武功招数多数源于师弟。”
荆轲。想起荆轲刺秦的历史事件,对她来说,那真是个很久远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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