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越城议事厅灯火通明。
如今越城虽已有充足的兵马,但何正戚面对的形势依旧称不上乐观。
越城与沉鹿关不同。
沉鹿关西、南两侧有兴安山脉,东、北有汜水,地势居高临下,关后是层峦山谷,关前有汜水难渡,敌人渡水后没有足够的纵深展开攻城部队,便会遭受到守城部队的攻击,就连蚁附攀城都做不到。
因此穆璟带领三万精兵战败于晏城后,沉鹿关守将在收到伪信后仍敢再派人前往晏城。
得天独厚的地形令沉鹿关具备以少胜多的资格,历史上也不乏五千守军固守城关,逼退十万敌军的故事。
沉鹿关有这份底气,因此他们敢二度进攻晏城,敢派大批援军前往越城。
但越城没有这份底气。
越城城前是一片开阔的盆地,两侧虽有山脉,但并不能构成居高临下的优势地位,又没有河流阻拦敌军列阵,因此守城的人数绝不能少。
如今格斯尔大单于深夜立威,震慑诸部落,十二万大军再度拧成一股绳。而越城援军虽然已至,但加起来也不过七万人,稍显单薄。
何正戚需要妥善的运用手中的每一分兵力,确保越城不失。
命令一个个下达,将领们纷纷领命离去,仲文琢端坐在左下,越听越是不耐烦。
终于,他的名字也被叫到了。
“仲文琢!”
“在!”
“我准许你率两千兵马,守住南门。”
南门?
那是面向大庆的城门,有什么可守的?
但何正戚是主帅,他不过是个被穆璟破格提升的副将,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仲文琢领命后,继续道,“大将军,顾言蹊离开前曾有言……”
“这越城守将是我还是顾言蹊!”何正戚眸中露出狠厉之色,“你若是要听顾言蹊的话,大可滚出越城,去北面找他去!”
他久经沙场,威慑力不比一般人,这一声叫的厅内众人心惊肉跳,可仲文琢也不是什么凡人。
“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越城这鬼地方!”仲文琢可不是好惹的,他毫不客气道,“恭王殿下还让我向你学习!呸!跟在顾言蹊身边我能学到更多!”
“这就是你对主将的态度!?”
“这就是你对救下恭王殿下和大庆国运的功臣的态度!”
众将脸色惶惶,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坐立不安,终于有人彻底坐不住,起身道:“大将军,我方才想起城墙上还有要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众将领连忙附和,何正戚不耐烦的挥挥手:“都去都去。”
眨眼间房间里已没了旁人,只有仲文琢与何正戚。
“心虚了?不敢让别人留下来了!”仲文琢冷笑。
“兵是我带来的!城是我守下的!我为何心虚!”何正戚眸色冰冷,“更何况……功臣?顾言蹊他不配!”
“何正戚!你还有没有良心!顾言蹊他——”
“我怎么对顾言蹊是我的家务事!”何正戚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冷声道,“恭王殿下将你留下来,是让你学习领兵打仗,不是让你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仲文琢面容冷峻。
“那也要你做的不过分才行!”
“何正戚!这一个月的时间,你了解过顾言蹊都做了些什么吗!”
“六天从京城赶到越城,普通人已经很难做到了,他还是个患有心疾的病人!”
“这一路上,他就是病的从马上摔下来昏倒,醒过来第一件事也是立刻爬上马继续赶路!”
“他是为了什么!为了大庆江山吗!”
“别开玩笑了!他那个太傅老爹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儿子!要不是因为他嫁给男人太过丢脸,估计都不记得顾言蹊这个人了!”
仲文琢恨声道。
“我跟着他从京城来到越城,我亲眼看到他的身体是怎么一步步消瘦到现在这样子的!你看他的脸色!那是一个健康的人能有的吗!”
“你现在说他不配,好啊!那你就别站在这里,滚回兴安山脉去!”
少年将领指向东方连绵的山脉,就在十天前,那里还是一片绿色的死亡囚笼。
“你以为你是运气好,找到了蛮族没有守卫的路口才能跑出来?”
“你错了!是顾言蹊故意让恭王殿下吸引了蛮族的注意!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恭王以千金之躯替你消灾免祸!”
“你口口声声说他不配?”
“他为什么不配!他凭什么不配!”
“莫要说他是你的妻子,就算他不是!他的功绩也不是你一张嘴就能磨灭的!”
仲文琢气的在房间里转圈,靴底狠狠踏在地面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这样的人物,你配吗!何正戚!你拍着良心说你配吗!”
何正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端坐在椅子上,泰然不动。
半晌,才在仲文琢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中,端起茶杯。
“夜色已晚,仲副将,请回吧。”
“你!”仲文琢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真是替顾言蹊不值,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有什么值得他拖着病躯奔袭千里来救的!
命都不要了,就换来这么一句不配!?
“你迟早要后悔的。”
仲文琢恶狠狠的瞪着何正戚,走出房间,重重的将门关上。
哐!
何正戚似是被这声音激了起来,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呸!说的天花乱坠也是个恶心的臭男人!”他冷笑,“想让我后悔?下辈子也不可能!”
那么一个男人……
那么一个男人!怎么配做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应该是个大家闺秀,能为他生儿子,能帮他传承大将军的地位,能获得族内承认,让何家更上一层楼的女人!
不是顾言蹊这个生不出崽子,还让何家放弃他的男人!
绝不是顾言蹊!
“我们的粮草不多了!”格斯尔盯着手下将领们,“就算可以喝马奶充饥,我们也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再不能攻下越城,我们就必须撤军!”
将领们盯着沙盘,面色有些为难。
“庆人现在有兵有马,就算想快恐怕也……”
“也什么。”格斯尔的眼睛扫过去,将领们立刻闭嘴,他才继续道,“一个月,越城城门破不了,你我都要死。”
莫日根大王子仔细研究着沙盘,忽然道:“父汗,我军粮草只够一个月嚼用,那庆人呢?”
大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凝聚到莫日根王子身上,这让莫日根王子不自觉挺起了胸膛。
之前他用毒计破栅栏,虽未能攻下越城,也是在众人面前大大的露了脸,这让他颇为自傲。
“父汗,我们在为粮草苦恼,庆人又何尝不是!”
越城城内原本可以支撑一个月的粮食,在援兵到来之后只够五六日。没有粮食,人马也无法战斗,粮草已然成为此战最关键的因素。
何正戚让仲文琢守南门,未尝不是希望粮草运输无忧。
“父汗请看!越城背靠兴安山脉,粮草运输极为不易!”莫日根王子打起了精神,他指着沙盘,侃侃而谈,“唯一的粮道非常狭窄,仅有的宽敞之处,也不过六七百米的一小段。”
“此路一旦被截断,越城粮草便会立刻告急。”
“不可行。”格斯尔单于仔细思考一番道,“我们若想截住粮道,就要先穿过越城,哪里有这么容易。”
“父汗,我可带两千骑兵,穿过东侧山脉,藏匿于粮道之旁,只待庆人经过,便抢走他们的粮食,抢不走的,就直接烧了!”莫日根王子道,“事成之后,这两千骑兵可以走小路,分散穿过山脉再回到大营!”
“两千骑兵可破庆军粮队?”
“粮道在大庆境内,运粮的有多是民夫,战力着实不堪,两千骑兵足矣。”
“此计虽然凶险,但切实可行。”格斯尔大单于与帐中将领探讨一番,下了结论,“你截获庆军粮道之时,我还可调动大军佯装攻城,引住越城的战力。”
“如此一来,只要你动作够快够隐蔽,就能顺利回到大营。”
“这两千骑兵,我从亲卫营里挑选最强大的勇士给你!”
隆冬时分,草原上格外寒冷。
蛮族部落里还残留着昨晚狂欢的痕迹,牲畜的骨头和燃尽的篝火使得这片土地格外狼藉。
顾言蹊用过早饭,见士卒们已按照他的吩咐将蛮族人都带出了部落,在外面站了一团。
他朝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稍稍搓了搓冰冷的双手,翻身上马,来到穆璟身旁。
“殿下,我们该出发了。”
穆璟点了点头,他看向前方列队整齐的士兵们,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高声道:“放火!”
火把落在堆积的干草上,转瞬之间整个部落都燃烧了起来。
帐篷,栅栏,草料……
这个部落以及它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就随着这一场大火,消失在人世间。
但这还没有结束。
士兵们看着那些还活着的蛮族,眼睛里爆发出残忍光芒。
只要穆璟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像宰杀牛羊一般,毫不犹豫的将蛮族杀死。
但穆璟并没有那么做。
“给他们松绑。”顾言蹊道。
士兵们眼底浮现出疑惑的情绪,直到穆璟点头应允,才上前解开绳索。
蛮族人活动着被捆了一个晚上的手腕,却是同样的迷惑。
顾言蹊走了过去。
他用并不熟练的蛮族语说道:“尔等昨日未曾伤害尊贵的大庆人,伟大的恭亲王赦免尔等往日的罪行,这个部落已经被烧毁,罪恶的暴徒和他们圈养的恶兽尽皆伏诛。”
“今日起,尔等便自由了。”
顾言蹊回到穆璟身旁,而大庆骑兵们带上三日干粮,在阵阵马蹄声中绝尘而去。
偌大的草原,只有三四百蛮族人孤零零的站着,他们没有了住的地方,也没有了食物,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身上穿着的棉衣。
“长老,我们要怎么办?”
惶恐不安的蛮族人看向年长者。
“我们去王帐!去找格斯尔大单于!”年长者的眼底喷出仇恨的火焰,“他引来了这些恶魔,他必须解决掉他们!”
草原上的部落就如满天繁星,数不胜数。
庆军离开上一个部落,到日落之前就已经打下了两个部落。
还是如第一个部落一般,敢于反抗的蛮人杀掉,牛羊杀了,帐篷烧了,马匹带走,最后放走浑身上下只剩一身冬衣的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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