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说话?身后,寂静无声,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要回头,扭动脖子,脖子都没什么力气,是疼的,浑身如散了架一般,抽搐着。
心里洋溢着一种温柔的情绪,无论是救援的他,还是暴怒的他;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有人为你,不顾一切。她忽然觉得惶恐,其实,她的本意,并无意让他们参与,尤其是秦大王。每一次的出生入死都是因为自己。如果没有自己,他的这一生,一定快活得多。
眼睛模模糊糊的,她用力一擦,上面的鲜血凝结,全是血腥味。那是无数敌人的鲜血,甚至还有秦大王的,是他的,他臂膀上甩出的鲜血,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她被这样的情绪一激动,身子一歪,几乎又要掉下马来。
她拉住缰绳,几乎要将手勒出血来。
“丫头,丫头……丫头……”
阴风里,一阵阵的呼唤,隐隐的。她心里一荡,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丫头……”
她手一松,几乎要掉下马背。
后面,隐隐的马蹄声,是秦大王,是他追来了。随即,是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
她要转身,身子却是疼的。夏日的风吹在身上,冰凉的,无法靠近。
“丫头,丫头……”
她心里一凛,自己此时已然是油尽灯枯之势,再见秦大王,又有何益处?难道自己要死在他面前,从此留给他无穷无尽的伤心和痛苦?他千里万里赶来,出生入死的救护,并不是要期待这样一个结果的。
也许,以前他总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躲着他,既然如此,为何不一直让这个秘密保持下去?秦大王是何等精明的人,再一靠近,肯定能发现端倪,自己,完全不能再隐瞒他了,也隐瞒不下去了。
刺向秦桧那一刀,其实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
“丫头,丫头……”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近。她心慌意乱,一拉马缰,慌不择路就跑。
眼前一阵眩晕,脑子里仿佛有人拿了一根铁杆不停地在搅动,眼珠子也是花的,乱乱的攒动,耗尽了身子里的元气,茫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但还是要跑,一往无前地跑下去,彻底躲开秦大王。
“丫头……”
他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她没法再跑,只得勒马,将身子挺得直直,并不回头。
“丫头……”他满心欢喜,是她,果然是她。他一直追寻她的下落,生怕出了意外,终于找到了。
她背对着他:“秦大王,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那就好……”她的声音淡淡的,“多谢你。要不是你,这一次,我早就死了。”
见到她的喜悦,见到她安然无恙的喜悦,完全淡化了她的冷漠,他不介意,冲到她的面前:“丫头,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先去找小虎头,可怜的小家伙,肯定想死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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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不用了,我自己会去找他。秦大王,多谢你。你今后不用再担心我了,秦桧不死也得半残,他也不会呆在这里了。我也该离开了。你放心,你也回去吧,你走了这么久,至少该回去看看你自己的儿子了……”
秦大王一怔,满腔的热情,被她语气里的冷漠浇灭。
“丫头,你听我说……”
花溶勒马,声音还是十分平静:“你放心,我没有受伤。能照顾自己。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秦大王,多谢你,我走了,你好好保重,以后也不要再寻我了。”
她一扬鞭,真的说走就走。
马蹄扬起,她眼睛一花,一个人已经横在自己面前。疲惫的马被他抓住,生生停下,昂着头大叫一声。花溶身子一晃,却很快稳稳地坐住,咬了咬嘴唇,又松开,淡淡道:“秦大王,你还有什么事情?”
他浑身的衣服因为战斗而七零八落,头发也是散乱的,豹子眼睛满是沧桑和疲惫,早前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已经不见了,只是盯着她,盯着她,狠狠地盯着她。
“秦大王,你要说什么?”
“丫头,我既没有成亲也没有生儿子……”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容她躲闪。
像一颗惊雷炸在头顶,花溶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秦大王,他在胡说什么?
“我很久就想告诉你了,从我来金国找你开始就想说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因为我恨你不辞而别,每次都是这样。你竟然不等我回来,也不听我解释半句,过了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该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
他自嘲地笑一声:“相信?你真的相信我成亲了?”
花溶移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有点狼狈。她的确是相信的,难道婚姻也能作假?如果当初她对此还表示了怀疑,但他儿子的出生,就彻底打消了她的怀疑。难道儿子也能作假?她可不相信李汀兰胆敢给秦大王戴绿帽子。这天下,没有女人胆敢公然成亲后给秦大王戴绿帽子!
秦大王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微微咬着嘴唇,显然那么急切地想知道原因。他的自嘲变成了得意,甚至有些眉飞色舞:“我的确举行了盛大婚礼,但是,去洞房的是周五,这小子被我灌醉了,掉了包,替我进入了洞房。当然,生的儿子也是他的。周五醒来,还以为是他自己走错了,趁老子喝醉了,误闯了进来,犯了大错。他生怕老子发现砍了他的头,吓得半死,跟个龟孙子似的,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一见了老子,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哈哈哈,他不知道,其实是老子故意设计他的。就连李汀兰也不知道,她也以为是一场意外,也整天惊惶不安,生怕被老子发现给老子戴了‘绿帽子’,生怕老子会杀了她……”他眉飞色舞,仿佛做了一件超级得意的事情,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这两个人,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就他们两人知道,把老子瞒得死死的。这儿子是周五的,关老子什么事?老子犯得着回家去看那个小兔崽子?而且,也没人欢迎我回去,李汀兰要是看到我回去,保准吓个半死。哈哈哈哈……”忽然想起小虎头穿着小靴子,踢踏踢踏地走在甲板上,委屈的小模样,油然而生一种极其
强烈的想念,“唉,除了小虎头,谁都不会欢迎我,小虎头才是我儿子,丫头,我真是想死小虎头了……”
花溶呆了一下,虽然有时也觉得他的成亲很蹊跷,也不符合秦大王的做派,但她只以为是秦大王生气了,一怒之下所为,绝对没有想到原来是这样。她也不知心里是失望还是高兴,但心里却潜意识地松弛了一下,也许,是隐隐的高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安慰。却又更添了悲哀,秦大王,原以为他有了自己的家人,有了自己的妻儿,有了一切,自己就算离去,也可以安心了。
原来,不能安心么?就算走了,也不能安心么?
“周五这厮人模狗样,又没娶妻,还像个汉子,配她李汀兰也不差了。老子本想算计马苏的,但马苏太精明,不那么好糊弄,而且当时他又不在岛上,所以,老子就抓了周五这个替死鬼。周五脾气不错,平常也很少出去嫖赌,就算是耶律老鬼亲自出马,也不见得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婿。哈哈哈,这真是老子生平唯一干的一件大好事。现在他们儿子也有了,以后老子就让他们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他们不知会如何感激老子,哈哈哈哈,一辈子没有做过好事,做这一件,感觉还真不错,比杀人有趣多了……”
花溶目瞪口呆,想起杨三叔的期待,想起耶律大用的得意。周五固然高兴,但这两个老头儿呢?怕不把肺气炸?
秦大王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三叔啰啰嗦嗦,老是想老子听他的话,岂不知,老子最烦躁被人强迫了。娶个老婆都要别人做主,还成个什么男人?再说,耶律老鬼不是个东西,老子娶了他的女儿,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下了********?老子岂会这么蠢!这一招,老子还是跟岳鹏举那小子学的。当时他就是这么对付李巧娘的,连你都给骗过了……丫头,你常常说岳鹏举何等正直,何等正人君子,老子才知道,这小子狡诈得要命……”
花溶的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旧时往日,历历在目,就连自己和鹏举因此带来的误会也那么甜蜜。随后,东林寺的几个月,真是人生最美好的日子,夫妻相伴,抛弃一切纷争,无忧无虑,粗茶淡饭,只看云卷云舒。也因此,才有了小虎头这个孩子。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此生,再也回不去那样的岁月了。
不知什么时候,秦大王已经没有说话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苍白的脸上那抹惨淡的红晕,那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岳鹏举?
他那么急切地想知道,一伸手,想将她抱在怀里,像无数次渴望的那样。是的,再也忍不住了,自己要她,需要她,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生理上,都迫切地需要她,从此,再也不让她离开了。
他的手带着灼热的气息伸过来,花溶一惊,本能地瑟缩了身子,不想让他靠近,一点也不想。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粗中有细,靠近他,便是极大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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