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金丝雀为何这样?(2 / 2)

在等待苏知到来的过程中,谢疑其实不是没想过,可以编造些更温和干净的故事讲给苏知。

以他的逻辑思维能力,可以编造出足够无懈可击的故事,圆上那些不慎被听到的词句。

并不是没有办法。

即使要……分开,他也不想让苏知知道这些,一个是这些肮脏的事过于污染人的耳朵,另一个则是,他不想让那样的自己暴露在苏知面前。

但当苏知仰起头看他时,他看到那双带着强装凶意的眼眸中微微的湿润时,还是选择了如实说出。

说出这个被时间掩盖了很多年的肮脏的往事。

说出——他其实是一个杀人犯。

在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人的时候,就已经学会杀人了。

男人的声音停下后,病房内久久没有说话声再响起。

过了十几分钟,苏知才动了。

他忽然从床上站起来,脚步有点不稳,摘下自己充了会儿点的手机,闷声闷气地说:“我出去走一下。”

苏知绕开他往门口走。

谢疑没有拦他,只是递给他一把伞:“打伞,外面还在下雪。”

苏知接过伞,他的手有点抖,第一次没有接稳,谢疑又递了一次,才被他抓住,指节用力得都在泛白,慌张地拽走了。

像是在害怕什么——

他走到病房门,回头说:“你、你别离开医院。”

声音抖得更厉害。

谢疑:“嗯。”

苏知走出病房,总助说是去吃饭了,其实是在楼梯口待着,看到苏知面色苍白地走出来,下楼,条件反射性跟上去:“苏先生。”

果不其然,总助的手机上没几秒钟就收到条短信。

老板发来的,让他跟着苏知,防止出意外。

总助飞速回了句“收到”,默不作声地跟上去,明智地没有问七问八。

关键时刻,他对危险相当敏锐。

苏知侧头看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雪确实下得很大,苏知没走太远,这种路况他也走不了太远,就在医院门口附近,有一片雪松林,此时被不断落下的雪覆盖上一层洁白的外套,掩映了青翠的底色。

苏知沿着松林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从衣兜中摸到什么,拿出来发现是那盒顺手买的薄荷含片,他在酒店时拆开闻了一下,被呛得没敢吃。

顿了顿,苏知倒出来一片,静静地看着那只小小的白色含片片刻,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仰头,吞入口中。

——!

这个牌子的薄荷糖确实很强劲,尤其是苏知这种本来就有点害怕这种味道的人,简直是什么生化级别的武器。

刚一入口,唇舌间就被清凉占领,过度的凉意和薄荷特有的味道沁染了每一寸碾磨,过度的刺激带来痛觉,口中弥漫起辛辣。

苏知的眼眶迅速地红了,眼泪滚落下来。

不知道是被口中的薄荷糖刺激的,还是压抑了太久被轻轻刺激一下就簌簌落下来。

苏知不是傻子。

可能是小动物求生的天性,某些时候,他的直觉甚至很敏锐。

假如说之前只是一种不敢深究的猜测的话,那么随着谢疑补全了那个故事,不再需要任何其余的证据,苏知此时已经可以彻底确认一件事:

上辈子谢疑的离开,和生病或者意外都没有关系,谢疑是自己的选择。

不,苏知想,其实他并不是现在才明白。

……早在上辈子,谢疑离开他后的那十几年间,他就慢慢产生了这种猜测。

只是他不敢细想,不敢承认。

人总是需要依靠什么理由活下去的。

于是在漫长的时间内,他只能长久无视地无视这个猜测,因为往事不可追溯,想得太明白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他的大脑触发了自动保护机制,他在那些只有一个人的时间中反复地回想很多和谢疑的往事,看到很多个谢疑的幻觉,却从来不会回忆起最后的那一个月。

直到今天,迷雾被狂风彻底吹净,才不得不面对。

是他的潜意识,一直在逃避。

苏知短暂地停下来,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大脑一阵阵发胀。

又是一滴眼泪落下来。

没有来得及落到地上,就在半空中凝结成小小的冰晶,落到他的围巾上,像细碎的钻石。

……

这片雪松林占地面积不小,苏知走走停停,越走越深。

刚落的新雪质地松软,“噗通”一声,跟在他身后的总助不慎摔了个跟头,苏知一回头就看见他以倒栽葱的姿势落在雪地里。

“……”

苏知被这动静惊醒,转过身去扶他站起来。

苏知:“不好意思,我们回去吧。”

他看了下身后踩出的脚印,雪好像没有刚才大了,他们踩出的脚印还能短暂地留存,长长地连成串蔓延在路上,从深刻到浅淡到消失。

总助灰头土脸地拍掉自己身上的雪:“哎,行,是该回去了。雪再深点鞋子都要踩透了。”

他说:“您可别冻到了,要是生病了,老板又要担心得休息不好。”

他见缝插针地替老板表了下衷情。

苏知像是被他逗到,弯了下眼角,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笑,他心想谢疑能捡到这种助理运气也挺好的,说:“嗯,我知道。”

两个人又往回走。

一来一回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回到医院大门。在他们返程的途中,雪越来越小,走到医院大门时,只剩下零星的雪花。

这雪说下,一个早上的时间就下成暴雪,像是要把人淹没窒息,但说停止也就是一小会儿的事。

来去都很匆忙。

苏知仰头看了看,觉得雪色止息后,天色亮了些。

说来也奇怪,他的眼泪中途就不掉了,他没有自己以为的掉了那么多眼泪。

他走进医院大门,靠近住院部的时候,在一旁的躺椅上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前方地面上,黑沉空茫。

因为是侧坐的方向,苏知踩着雪没声响的进来,没有惊动他。

刚下了一场大雪,躺椅上方虽然做了遮挡,但也难免飘落上很多雪,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傻不拉几地穿着单衣坐在露天躺椅上。

除非这人脑子有问题。

譬如说谢疑。

苏知不是骂他,嗯,他只是在单纯客观评价。

苏知收起伞绕过去,走到男人身前,站定。

伞尖被他拖在雪地上划出一条线。

男人这才把视线抬起来,他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几乎像一尊雕塑,花了几秒钟抬头看到苏知的脸,像是没反应过来医院,明显的愣怔一下。

谢疑没料到他居然回来了,他以为苏知应该不想看见他,应该是回去酒店躲着。苏知刚刚颤抖害怕的离开,还让他不准跟着走,态度已经很明确。

这也是他预料之内的。

毕竟苏知是个从小在向阳面的社会秩序中长大的正常人,他的道德感甚至还比大部分人要强一截,为人做事习惯温和有礼貌。

这样的一个好孩子,理当会更难以接受那样腐烂的一面。

没有当场失控,已经很克制了。

谢疑想起那晚他被警察抱走后,在警局见到母亲的那一幕。

他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事,但女人在和他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看到他浑身擦不干净的血污,却露出了一种极端恐惧的眼神。

像曾经看他父亲那样。

也像看到了……另一个怪物。

片刻后,她避开了谢疑的视线。

……

谢疑薄唇微动,有点麻木地说:“我没有离开医院。”

他不是想去追赶苏知,只是,独自待在那间只有自己的房间忽然变得十分难以忍受,他在窒息前攀爬出来试图呼吸最后一口空气。

苏知:“……”

不离开医院就在大雪天跑来院子里挨冻?

他想现在去给谢疑再挂个脑科。

一时无话。

对视片刻后,谢疑说:“抱歉。”

苏知抿紧唇。

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也没说清楚缘由,但苏知莫名地知道,谢疑是在为他曾经给苏知带来的很多不愉快道歉。

他叫了声男人的名字:“谢疑。”

谢疑身体微动,有一点雪的碎屑从他肩上落下,苏知从他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被浓黑的视线紧紧攫取,像是要把他完全吞噬,但同时他也是这双眼眸的全世界。

有的人感情明确,一旦爱上就可以清晰的认知到,不惜一切进攻掠夺。

而有的人生而迟钝,或许要花上很多年,才能够认清自己的感情。

苏知咳了声,小声说:“……我不原谅你。”

很多人都有不好的过去,但这不是他们变成一个怪物的理由。

他不会因为谢疑过去经历过不好的事,就原谅他在这段关系中种种恶劣扭曲的行径。

也不会原谅谢疑上一世自以为是地擅自抛下他一个人离开,这辈子又起了这样的念头。

谢疑这个人,满身缺点。多疑、冷血、又自负。

苏知很清晰的知道。

但是,爱和这些都无关,他就是爱上了这样一个怪物。

爱就是让他知道了一个人所有不好的一面后依旧会走向他。

爱上一个怪物的他是否也代表着他也变成了一个小怪物?

如今苏知已经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这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停止了,连雪粒都不再往下飘。

落过雪后,空气清尘干净。

被风雪遮挡的太阳重现天日,从雪松林的一侧穿透薄云露出身躯,今天的太阳异常明亮,将这片白雪与深绿组成的画卷染上一层灿烈的颜色,金黄地朝四处蔓延。

跃过医院墙壁,攀爬在苏知清透的眉眼间,给他描摹上了几分暖色。

把他眼皮上因为哭过残留的一点薄红映得明显。

此处风雪皆寂静。洁白的雪粒残留在苏知伸出的手上,于他腕骨处凝成一粒小小的晶莹澄澈的水珠。

如同霁日初生的一点光晕。

他朝躺椅上的男人伸出手,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哑意,说:“谢疑,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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