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村民们早早便回了家,门窗紧闭。
当夜殇离开房间,不忘跟清恒说让他守好房门。虽说村里有阵法阻隔,但毕竟年久失修,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破碎。
以往偶有零散地进入,基本都被殇解决了,而近几年漏网之鱼越来越多,哪怕他也无法保证全都被解决,所以他会外出寻找猎物。
许是因为长久地居住在荒僻之地深处,受了些许浸染,他发现自己可以吸收那些行尸身上缠绕的气而修炼,然而这也是个危险的举动,因为这些缠绕的气是从上古战场纠结到如今的怨,一着不慎就容易失去理智。
他自己尚且能凭借体质压制,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东西一旦入体便难以剔除,无声无息地侵蚀附体的血肉,直到最后变成同那些行尸一般的存在。
清恒一人待在屋中,感应到外边的异动,提剑离开房间。
血色的月光下,一波又一波的行尸突破进来,大部分在外边,但里边也有不少。
有胆大的村民还偷偷将窗户掀开一道缝隙看着外边,见到他,低声招呼:“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呢,外边很危险的,赶快回去吧,把门窗都关的紧紧的,这些活死人也进不去,白天它们就自己走了。”
清恒在村里住了这么久,倒也勉强和村民们混了个面熟。他说:“我知道,谢谢大娘了。”
然而他并没有回去,剑虹如练,洒下一道明辉,顿时覆灭一片。
那些纠缠的怨试图像腐蚀其他人一样侵入他的体内,却被他周身的气旋全副剿灭。
他用剑尖拨动地上的尸体,没了怨气的浸染,这些也不过是普通的尸体而已,观其极少数保存下来的东西,他判断出这些尸体属于上古时代,亦有不少如今的修士。
而能有这么多上古时代尸首的地方……
他想到了荒僻之地,据传是上古仙魔大战的战场。
可是荒僻之地常年诡雾弥漫,这些行尸又是如何离开那里,到了这小村庄的呢?这小村庄里,又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它们靠近呢?
他望向外面,也不知道哪个名叫“商”的少年是否知道这其中内情。
殇于三天后回来,清恒看去,发觉不对。
这三天过去,他从殇身上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愈发浓重了,眉宇间隐隐还有魔气萦绕。
他几乎是本能地动了动手指:魔……所有的魔都是祸端,与魔有关系的人也都应当死……可是,村庄的人都是些凡人,他们并没有做坏事,这少年虽然魔气缠身,但他确实没有伤过人……
他只觉得脑中有两股力量在拉扯,隐隐约约听到有谁说:清恒,你当知道你存在的意义,你是我们宗门专门培育出来剿灭魔族的兵器,你只需记得你所有亲人都死于魔的手中,你要剿灭所有魔族,这世界上只有没了他们才是清明的世界……
说话的人,究竟是谁?魔族……真的全部都要死吗?
一时间,过往的记忆如潮一般冲破阻碍,向他袭来。
然而他想起那个少年,想起他与孩子们相处时温和的笑,想起村民们关切的眼神,想起这段时间里,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
哪怕他们似乎与魔有关,可明明就是一些普通人,如常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一点魔族的凶残恶劣,他们……难道就真的该死吗?
当他脑海中两道意念在互相拉扯时,殇发现了他的不正常,连忙凑过来扶着他:“你怎么了?”
清恒看着他忽然凑近,下意识地伸出手,恍惚地想:只需要一击,他毕竟是当今世界修为最高的一人,只要一击,这个魔族就要死了……
可是他手抖得不行,最终还是蜷了起来。
算了,大不了等他以后真的做起坏事来,再杀了他也不迟。
可是后来,一切终究与他预想的不同。
在修仙界一片混乱的时候,这小村庄就像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全然没有沾上一点外界的纠纷。
原本清恒以为这里也就这样一直平静下去了,但即便是世外桃源,也总有被外人发现的时候。
村庄里的阵法缺口越来越大,清恒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也想要做点什么。
可惜阵法缺失的太多,他又一心只修剑,对于阵法的了解实在不多,也只能哪里有缺漏,就去哪里修补。而这阵法是一种超乎现在修仙界的存在,约莫是上古遗留下来的。
而那时候的修者能力自然不是现在的人能比,他每每修补起来都觉得力不从心。
而这样修修补补出来的阵法自然不如原本的厉害,也就是勉强维持运转罢了,但凡往上面施加一点外力,就要承受不住了。
原本有外面的尸群围绕,其实也没人知道在这深处有一座小村庄。
然而就是这么巧合,某一天世间气运忽然流转,原本朦胧的飞升之道在那一天非常清晰可见,清恒自然也感受到了。
但不幸的是之前被围堵的那一次,他虽然赢了,但自己受到的伤害也不小。在当今修仙界缺乏许多珍稀材料的时候,他这损伤根本无法弥补,早就无法再飞升。
不过对于当下的他来说,飞不飞升也已经无所谓了,他只希望这个村庄是好好的。
可是,就在飞升之道才出现不久,村庄的阵法,也彻底崩溃。
天道欲开启飞升时代,气运之子的气运反哺天地,盗窃气运的石碑被破碎,现如今只剩下荒僻之地千万年积累下来的怨需要消除。
而殇是从荒僻之地深处出来,常年的累月地受到浸染,又因为他血脉特殊,能承住怨气的侵蚀,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天道最满意的载体。
那一天村庄的阵法彻底破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的尸潮向村庄涌来,到处都是人们的哭嚎。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这尸潮前仆后继都向殇涌去,一道道怨气都融合进他的体内。
清恒看到,殇整个人都包裹在浓郁的怨气中,眼神也时而清明时而模糊,而所有靠近他的东西都在飞速湮灭。
那些小孩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还试图往他那边走。
清恒将村民们拦在剑幕之后,不容许前进一步。
殇忽然看向他,露出一个带着点邪气的笑容。清恒皱眉,眼下他这情况明显不对。
他皱眉:“你究竟是怎么了?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然而殇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清恒的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原以为我就是一个孤儿,出生丧母幼年丧父,自有记忆起就住在荒僻之地深处,还要多谢它的安排,让我想起了一切。原来我的存在仅仅就是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消除天地间的隐患,本就是被打造出来的一个容器。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在我彻底控制不住我自己前,杀了我。”
说完,他裹挟着周身浓重的气息,往远处遁去,显然并不想污染了村庄的土地。
清恒在村庄布下禁制,追着他离开。
殇最终停留在荒僻之地深处,而当清恒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那些浸染在土地中的死气循着怨气尽数往殇涌去。
而和殇周围几乎凝结成露状的黑气截然不同的是,常年寸草不生的荒原上一颗颗破土而出的绿意。
生与死的互换,在这一刻交汇出一场盛大的美景。
清恒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究竟在做什么?快停下来,天道总会留下一线生机,你不必这么早就……”
殇调皮地笑一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呀。”
下一刻,全副黑气尽数归于殇的体内,他原本乌黑浸润的眼眸染上血色。
那血红的眼眸四处流转,之后准确锁定不远处的清恒。
清恒看到这双眼,心中巨震。
这眼中已不见之前的狡黠或和气,只留下扭曲的怨愤。
他该拿起剑,就像以前解决魔族一样毫不留情的,可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竟是拿不住自己的本命灵剑。
然而少年却并没有他那复杂的心绪,他猛然出手,裹挟着浓郁的黑气。
清恒狼狈地格挡,几次提剑,又放下。
神识中有道微弱的意识,跟他说:“你不是正道楷模吗,不是说要守护修仙界吗,现在这危害就在眼前了,怎么就下不了手了呢?快点,如果你不把我解决掉,莫说修仙界,那座村庄都会被覆灭。”
清恒睁大眼:“殇?是你吗?”
然而并没有人答话,对面那人似乎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不要命似的朝他冲了过来。
那意识继续向他说:“快点,我快要控制不住了。”
灵剑被缓缓握紧,一道璀璨的剑光缓缓的,坚定地划出。眼前的人忽然一顿,有那么一瞬那眼中的血红色褪去,向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少年倒下了,连同那些怨气一起消散。剑从手中滑落,清恒静默良久,捂着脸,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看向那怨气尽数消散后一片生机的平原,低声说:“如有来生,我必补偿于你……不,还是莫要遇见我了,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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