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 有许多未眠人。
延英殿内,宫女小心翼翼地添加灯油。
灯光跳跃下的建宏帝看着已经有些疲倦了,眉头微微蹙起, 然而俞双喜对此视而不见, 木头似的站在旁边, 凝神聆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传回来的消息。
“陈文驹挟持司狱吏刘民逃出都察院,司狱傅希言正在追捕。协助陈文驹的六名刺客一同死于真气穿喉,杀人者身份未明。”
……
“傅希言身边的储仙宫电部成员闯入储仙宫在镐京的雷部分部, 但雷部未有动静。”
……
“万里武馆动乱已平息,乱党全数伏诛。”
……
“雷部分部上空出现红色祥云烟花,疑为求救信号。”
……
“神行武馆动乱已平息,留下两名活口, 余下已诛尽。”
……
“陈文驹留刀在西市附近,刀上有血渍和肉屑, 疑似重创对手。然陈文驹与傅希言下落不明,司狱吏刘民的尸体已从永安渠打捞出来, 死因是颈骨断裂,凶手应是陈文驹。”
建宏帝挥退众人,待殿内只剩下自己和俞双喜后,忍不住了揉太阳穴:“所以, 陈文驹和傅希言都有可能没死?”
俞双喜默然不语。
建宏帝忍不住点名道:“双喜, 朕要听你说。”
俞双喜这才躬身道:“如果后续没有动静, 那么他们之中,必然一个胜了, 一个败了。”
“败不一定是死。”
“是的。”
“若胜的是傅希言, 他不可能不出现。”
“是的。”
建宏帝呢喃:“所以, 多半还是胖子输了。”他有些高兴, 又有些叹息,“你还记得陈太妃的那幅《百寿图》吗?”
俞双喜低头道:“记得。”
建宏帝继续道:“梅下影说,怕太妃嫌弃,故而将傅希言的外形修饰润色了一番。可我着人一一比对过,被修饰润色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建宁伯的两个孙子,德化侯和刘太尉的儿子,以及楼无灾,面目似是而非,不如其他人神似。
“这六个人里,有四个已经死了,一个快要死了。你说巧不巧,好像他能预知死亡,把晦气的人都剔除了出去。”
俞双喜说:“这世上的巧合大多数都是人为。”
建宏帝轻笑了一声,似乎对这句话很是喜欢,含在嘴巴里又轻轻重复了一次,才说:“傅希言如果死在陈文驹的手上,就算朕不开口,永丰伯府也会主动成为朕的马前卒。若能再借储仙宫之力,就更加稳操胜券了。”
俞双喜说:“不必储仙宫,陛下一样稳操胜券。”
建宏帝笑了笑:“朕自然相信大先生的实力。”
傅希言是在西市被人用杆子捞上来的。
虽说在水里泡了大半夜,又冷又饿又累,可是比起在一群人的围观中湿漉漉地躺在地上,被人扒衣服按肚脐,他觉得自己可以回去再泡一会儿。
肚子上方一堆手,也不知是谁的,傅希言实在装不下去,只能护着腰带,扒着栏杆缓缓坐起来:“不用不用,我没事,我没事了,谢谢谢谢……”
“金吾卫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百姓很快散开。
傅希言和陈文驹打斗的地方就在此附近,金吾卫留了人在现场勘查,故而很快赶到:“你是何人?因何落水?”
傅希言颤巍巍地站起来,喘了口气道:“都察院司狱,傅希言。”
金吾卫原本就有所猜测,此时眼睛一亮道:“原来是傅大人,我们正在找您!”
这句话不假,此时,天已渐渐亮了,都察院昨夜发生的事以堪比网络传播的速度迅速弥漫整个镐京城,很多人都在关注孤身缉拿逃犯的都察院司狱的生死下落。
金吾卫忍不住问出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陈文驹呢?”
尸体还没被发现。
傅希言定了定神,迷茫地抬起头:“你们没有抓到他吗?”
镐京雷部分部。
小桑缩骨后,被关在一只装鸡鸭的笼子里。狭小的空间让他坐不直也躺不下,只能蜷缩着手脚斜靠着。而他裸露的皮肤处,扎满了银晃晃的针。
针上有辣粉,痛得人直打哆嗦。
可小桑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除了偶尔的肌肉抽搐,几乎看不出此时的他正在经历一场极为痛苦的酷刑!
他旁边,施刑的人睁着一双熬通红的眼睛,又扎了一把针在他的小腿上。
镐京雷部副管事瞿庇看着小桑瑟缩了一下的脚,冷笑道:“到现在还不肯招吗?究竟是谁蛊惑你擅闯雷部,盗取急救火令?”
“谁?!”外面好似应和一般,突然传来一声惊喝。
屋内众人抬眸看去,连闭着眼睛的小桑也忍不住转头——
裴元瑾像拎小鸡仔一样拎着雷部的一名成员,慢慢往里走,他身边,十几个成员拔刀围着他。
瞿庇瞳孔微缩,忙起身相迎:“雷部副管事瞿庇拜见……”
沉默了大半夜的小桑好似一瞬间活了过来,嘴巴如弹珠般地连续发射:“傅公子遇险我向雷部求助他们不出手还抓我我偷放了他们的急救火令他们要屈打成招说我是叛徒……”
裴元瑾将人往旁边一丢,拔下头上赤龙王,变成剑的大小,瞬间向瞿庇刺去。
瞿庇大惊而退:“少主请听我……”
裴元瑾半空中的身形微微模糊,下一瞬,已出现在他的身后,又一剑刺来。
瞿庇勉强顿住身形转身,想要避开,但他只是脱胎初期的修为,能够当上副主管事全凭主管事任飞鹰的提拔,在裴元瑾的压制下,几乎寸步难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从自己的喉咙穿过。
裴元瑾手腕一翻,瞿庇人头飞起,落在地上,骨碌骨碌地在地上翻滚。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震惊恐惧的其他人道:“把人放出来。”
雷部成员面面相觑,终于有两个人大着胆子将小桑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小桑一出笼子,立刻恢复正常身形,然而他忘了自己身上还扎着针,皮肤的收缩使针孔的位置挪动,造成二次伤害。
他痛得龇牙咧嘴,真气运行全身,针顿时从身体逼出,朝那施刑人射去。
施刑人不敢动,被扎得跪地求饶。
小桑三言两语向裴元瑾交代清楚昨夜发生的事:“昨日都察院大牢遇袭,傅公子派我出来求救。对方有响雷弹,可能是诡影的人。”
裴元瑾看到升空的急救火令就披星戴月地加急赶来,奔波一夜,眼睛却依旧很清明:“雷部所有人都去查傅希言的下落!”
雷部余下诸人有不少是瞿庇的亲信,然而看着地上滚落的这颗新鲜人头,他们不但不敢说一个“不”字,甚至恨不能多长两条腿,好让自己跑快些。
看着他们如潮水般退去,裴元瑾问:“任飞鹰呢?”
小桑道:“瞿庇说闭关了。”
裴元瑾皱眉。任飞鹰是镐京雷部主管事,按理说,一方主管事闭关,必须事先打报告,等总部另外拨派或指定人员暂代职务。任飞鹰如果此时在闭关,必然是违规操作。
不过他此时也没空思量:“你留在这里等消息。”
裴元瑾没想到他此次离开镐京,会发生这样重大的变故。他本以为这里是傅希言的老家,又有小桑小樟在,就算遇险也不会太严重。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镐京的险恶以及……傅希言的脆弱。明明长得跟面团似的,碰着却像个陶瓷,捧着还怕滑掉了。
事情脱轨令裴元瑾整个人处于极低的气压中,杀一个瞿庇也没有使心情有半分好转,只是更令他感到挡在身前的那股阻力,已经实实在在地阻碍到了自己前行的步伐。
“少主。”
急促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裴元瑾正准备回永丰伯府,废物利用一下白虎,看它能不能凭着气味找到人,乍闻呼唤,身上积攒的冷意便越发明显了。
来人感受到了这种冰冷,忙道:“少主,找到傅希言了!”
京都府衙。
做了八年京都府尹,涂牧从未像最近这几个月这样煎熬过。
好不容易将“镐京四公子案”“知机和尚案”脱手,一夜的工夫,都察院大牢又被劫了,陈文驹居然从牢里逃走。
要是左都御史史维良在面前,他真恨不能指着鼻子问:“你不是说我无能吗?你不是能吗?你这么能怎么就让人从牢里逃走了?”
可惜,左都御史不在。
在的只有小小都察院司狱。
不过涂牧知道,这位司狱不仅出身勋贵,而且背后还有储仙宫保驾护航。虽说作为目击者和知情人的他被第一时间送到京都府衙,涂牧却不敢太怠慢,将人送到后衙,让下人送了热洗澡水,而衣服……正去永丰伯府取。
后衙客房里。
傅希言脱下衣服,从铜镜里照了照自己光滑平整的后背,又低头看着手上衣服后背整齐的刀口,微微皱眉。
涂牧眼睛盯着手中公务文书,心里却盘算着后衙的烫手芋头什么时候能够送出去。
都察院大牢被炸这么大的事,他不信史维良能忍住让别人查。而且……他冷笑着想:就算让别人查,刑部,大理寺,哪个不比他京都衙门“精明强干”?
想来也就是各方目前没有反应过来,才让自己过过手,等他们想明白了,后衙这位爷多半要送去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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