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续着雪子, 继续为暮气沉沉的宫殿添银色的砖,加雪白的瓦。
秦效勋倚着椅背打瞌睡。
小金子看宫殿气温变低了,正要叫人加炭火, 走到门边突闻坤宁宫正殿的方向突然传出来重物落地的轰响。
很快有宫人跑来禀告,说是修缮过程中, 一根凤梁塌了。
小金子眉峰一跳,一边问:“新的还是旧的?”一边在心里打算如何向皇帝应对。
宫人说是“新的”。
秦效勋已经醒了。他近来睡眠极轻, 别说重物落地,有时候就是宫人走路声音稍微大一点, 都会让他不安。
他睁眼的那一刻, 眼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可在看清楚身处环境之后,又收敛了起来,淡淡地召小金子上前, 淡淡地问原因,又淡淡地叫他将人都处置了。
一切都在轻描淡写中发生,又在轻描淡写中结束。
可小金子在小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久, 自然知道他的精神状况并不正常,内心也不似表面在这般平静, 却无可奈何。
或许,只有等教主回来, 才能让小皇帝彻底安心。
心有灵犀般的,秦效勋问:“玄音今日能进宫吗?”
小金子知道不合规矩,却还是迟疑道:“这, 我去问问?”
“去问问。”
小金子以为他吩咐完了, 正要走, 就听秦效勋又补充道:“裴元瑾自有桃山兄弟和祝守信对付, 叫她不要操心了,安心当皇后吧。”
小金子离开后,宫殿就变得极为空旷。
秦效勋面无表情地坐了会儿,突然想:万一桃山兄弟没有阻止裴元瑾呢?万一傅希言又来了呢?
念头不起倒罢,起了之后便遏制不住。
他越想越不安,起身站了会儿,忍不住往外走,正好小金子吩咐完人回来,见他没有披外套,忙关上门道:“陛下,您有何吩咐直接喊就好了,怎么还亲自出来了?”
秦效勋问他:“有玄音助拳,桃山兄弟的把握是否更大些?”
这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三大于二这个牵线的知识,小金子是懂的,但秦效勋犹豫不决,他不敢助推。皇帝与教主的事情,又岂容一个小喽啰置喙?
他只好说:“都凭陛下做主。”
秦效勋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因为宫人回复,她已经去了校场。
校场上空,临安皇宫的方向,斜飘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一下子就迷乱了世界的颜色。
而此时的傅希言脑袋里却轰得一声。
看着裴元瑾受伤,比自己受伤还痛被百倍千倍。他只觉阵阵热血上涌,眼前渐渐被白雪淹没的缤纷世界,顷刻间就被晕染成片片血红,心里只余一个念头,本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何不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
祝守信等人围攻上来,看都没看,额头浮现紫色符号,祝守信等人手中的兵器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猛然朝外退去,连带着主人也被拖出数丈,让傅希言身边形成了短暂的真空地带。
傅希言死死地盯着桃山弟,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崩裂,在跌落,又在重建!
额头的符号突然离体而出,悬浮在额头两寸处。
紫色的罗马数字二更是一分为二,红“⊥”蓝“t”围绕着他的缓缓旋转起来。
随之——
地阶以下的灵器兵器,不管是刀枪棍棒,还是皮甲首铠,齐齐从其主人身上脱离,仿佛巨大的尘埃颗粒一般,悬停半空,又仿佛大雨倾盆前乌云蔽日的天空。
桃山弟也是头一次看到这般景象,原本要向裴元瑾乘胜追击的他好奇地“咦”了一声,就看傅希言嘴唇动了动。
他说的是:
“给老子死。”
“乌云”汇流成“长河”,旋转着朝桃山弟的面门冲去。
祝守信不死心地想要偷袭。他手中锁链乃皇帝赐予的地阶灵器,虽然没有被傅希言“征用”,关键时刻却不顶事,手一抖,锁链便窝窝囊囊地回头,死活不肯靠近。
傅希言额头的“⊥”在“长河”的掩护下,也也朝着桃山弟飞了过去。
桃山弟挥动蒲扇,平日里如臂使指的蒲扇第一次感觉到力不从心,轻飘飘的扇子仿佛有百十斤重,眼见着那股有兵器组成的“河流”以瀑布倾泻般的千钧之力冲来,他不得不后退避让。
可这“长河”的灵活性远出他所料,不管他如何左闪右避,双方的距离仍在一步步靠近。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赶上,桃山弟避无可避,只好转身迎战。
他干脆丢了越来越重的蒲扇,只用双手画圈,推出层层气浪,冲向紧追不舍的“长河”!
傅希言额头蓝“t”闪烁,双手双若不经意地左拨右打,化解数波攻击,而他的眼睛始终遥望着桃山弟前方的战场。
两股力量正面相撞,仿佛他前世看过的汽车对撞实验——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速度不但没有减弱,反而为了造成更强的冲击力,不断加速。
真正碰撞的刹那——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又仿佛静止的是呼吸,是心跳,是瞳孔收到画面而产生的情绪。
总之,在那一瞬之后,强劲的气流以碰撞点为中心,将密集飘落的雪花吹得无影无踪,巨大的推力横扫四方,连带着被傅希言收缴的武器跟着四散开来,离战场稍近的人不由自主地腾空身体,向外跌去,然后又被各种武器砸了一身。
傅希言虽然不至于被砸,却也后退了数丈。额间蓝“t”闪烁着光芒,将摔向他附近的武器重新凝固在了半空中。
只有桃山弟如一座坚固的宝塔,在气流中央,巍然屹立,稳如磐石。他一脚踩着蒲扇,防止它飞出去,一手负在了身手,让自己保持着让人仰望的高人风范。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如电迅猛,如雷暴烈的红光,带着挡我者死的霸道,穿过重重阻碍,逆行而来!
桃山弟下意识地想挑起脚下的蒲扇格挡,但扇子像是被山压住了一般,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赤龙王已到近前。
桃山弟本能地侧身,赤龙王的剑刃吹毛断发般割破他的前襟,炽热的剑身贴着他胸膛的肌肤往前划过。
正当桃山弟以为自己已经避开要害、逃过一劫时,赤龙王突然缩成半尺长短,正好被一手掌控。持簪的手轻盈地调转它的方向,朝着旁边皮肤下那颗跳动的心脏,轻巧而精准地扎了下去!
桃山弟错愕地瞪大眼睛,似乎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躲过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体内的真气疯狂流转,想要维持住自己的生机。
裴元瑾握着赤龙王,一脸淡漠地送了一道真气进去,逆行经脉,将桃山弟的真元搅碎。
“噗。”
桃山弟张嘴,不甘心地喷出一口血。随着裴元瑾拔出赤龙王,他的身体像棵被连根拔起的树,缓慢而沉重地后仰倒地。只是死时,眼睛仍不忘盯着自己的扇子,似乎在追问:老伙计,你怎么了?
蒲扇上停驻着一点红光,乍一看,还以为是赤龙王的余光,仔细看,才发现光中好似是一本极小极小的书。
书正翻开一半,有一页垂直向上竖着,从侧面看,好似一个“⊥”。
这是地鉴?
为何离体?
裴元瑾正欲弯腰拿起,脚下突然一沉,失去目睹自己弟弟死亡的桃山兄理智全失,悍然击出天崩地裂般的一拳,竟打碎了校场三分之一的地面!
傅希言发了疯般地冲过去,但桃山兄比他更疯,他全然不顾何思羽的月魂枪正追在自己的身后,如大鹏展翅般扑向裴元瑾。
裴元瑾左臂骨折,破坏了身体平衡。对一般人来说,这种影响还不算特别明显,但对于武者,尤其是高阶武者,对身体的掌控早已精妙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当左臂失去力量时,就不得不需要调整右半边的身体来弥补。
而这种调整,必然会降低他的反应力。
“地鉴!”
眼见着桃山兄抢在他前面,傅希言觉得刚刚那种掌控一切的玄妙感觉又出现了,躺在蒲扇上装死的地鉴微微振动了下,随即钻入裴元瑾额头。
裴元瑾额头微微一烫,额头充满被异物占据的不适感,骨折后持续作痛的左肩却转瞬恢复,不仅如此,为了救傅希言而强行破开的真元也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圆、更滑、更……黄?
前后不过一个眨眼的短暂耽搁,桃山兄的右掌已经拍在了裴元瑾的肩膀上,依旧是左肩,而这次,他用尽全力,可说是雷霆一击!
裴元瑾左边的锁骨、肩胛骨、肱骨、甚至肋骨都瞬间折断。
这一掌还带着后劲,断开的骨头竟还在内部碎裂……若非裴元瑾额头的地鉴在飞快修补身体,只怕这半边骨头就要慢慢碎成齑粉!
桃山兄螳螂捕蝉,何思羽黄雀在后。但他终究顾忌自己掌门的身份,不想背后伤人,只是用枪挑破了桃山兄的衣服。
傅希言却没有这么多的讲究,都已经生死决斗了,再讲君子风度,那特么就是榆木脑袋!
他想用驱物术控制月魂枪,让它再往前送出几寸,何思羽若有所感,轻轻抖了抖枪杆,傅希言立马遭遇反噬一般,产生了一种与身体无关却说不出的难受。
天鉴闪烁了两下,却对他的痛苦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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