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开口讨要吃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瘦得弱不禁风,脸上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看不出相貌,只那双眼,溢满哀求。
她怀里的孩子蔫头耷脑的,似是病了,也可能是饿的,周围还有几个稍大点的,仰着脸,表情麻木,却又隐着丝期待。
许怀义攥紧了赶车的缰绳,话说的还算客气,“这位大嫂,我们也没有粮食,抱歉,你还是找别人讨要去吧……”
对方显然不信,有骡车,那就不是普通百姓,尽管许怀义穿的衣服打着补丁,她也只当他可能是车夫,于是再次哀求,“大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
说着,她抱着孩子跪了下去,神色凄凄,“再没有吃的,我小郎这条命就熬不过去了啊,求求您了,大爷,您就当积德行善……”
许怀义动摇了,手摸到旁边的包袱,出门前,他从家里带了馒头咸菜准备路上吃,可看着四周越聚越多的人,刹那间,他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对不住,我们真没粮食,你们再往前走几步,到了青州,就会有人施粥……”
可这番话,却不足以打动他们。
这时,徐村长由大儿子扶着,从车上走下来,对着周围的人抱拳,“诸位乡亲,小老儿是这附近村里的村长,实不相瞒,我们就是来打听情况的,也是准备带着村里的人来青州讨饭吃的,我们那儿从年初就没下过雨,两季粮食都欠收,早就断顿了,这骡子是村里唯一的牲口,我们真不是啥大户,自己都没得吃,诸位要是不信,可看一眼车厢里……”
他这么一说,还真有人去车厢里看,果然,里头除了几个人,空荡荡的,啥东西都没有,这才信了。
高二叔也站出来,抱拳行礼,“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出条道来……”
有人失望的走开了,继续赶路,也有人留在边上观望,还有人不甘的嚷嚷,“没吃的,大爷们施舍几个钱也行啊。”
赶得起骡车,家底肯定不会很差了。
有人这么一嚷,其他人也纷纷起哄。
“对,没吃的,给钱也行。”
“咱也不要多,几文都成。”
“大爷们,行行好吧……”
见状,徐村长脸色变了,这嘴脸,这架势,莫非要破财免灾?
徐长松更是惊惶的身子打起颤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贴着车厢,指着围上来的人,语气又急又怕,“你,你们……”
这是要明抢吗?
围着的人,倒也没动手,但就是不散去,这样的软刀子,扎起人来,也是疼的,还更让人无可奈何。
总不能翻脸吧?
就是他们想翻脸,且不说有没有那个胆量,实力上也打不过啊。
两权相衡取其轻,徐村长的手刚伸进袖子,许怀义忽然高声道,“村长叔,高二叔,你们进车里坐着去。”
“怀义……”
徐村长还要说点啥,被高二叔拦住,“听怀义的。”
等他们进了车厢,还没坐稳,就听到唰的一声响,车里的人顿时头皮都麻了,那是,那是拔刀的动静啊!
紧接着,便是许怀义的冷喝声,“都是穷苦百姓讨饭吃,诸位却这么咄咄相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数到三,不想死的就闪开!否则,后果自负!”
这一刻的他,气势大变。
周围的人本能的紧张起来。
他面无表情的开始喊数儿,“一,二,三,驾……”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车子猛然往前冲去,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声和尖叫声,车里的人紧扣着车壁上的把手,脸色都变了。
直到跑出去一段路,看到后面并无人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徐长松惊魂未定的喃喃道,“刚才,咱们要是不冲出去,他们,是不是真会动手抢了?青天白日,怎么敢……”
高二叔沉着脸道,“跟饿急眼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刘大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道,“太可怕了,我都以为这次非得把口袋掏干净才能留条命了……”
徐村长算是最镇定的,复杂的感慨道,“多亏了怀义……”
多亏他当机立断,也多亏他有这份魄力和胆色,不然,之前肯定会被那些难民缠上,不脱层皮,甭想善了。
许茂元这时后怕的问了句,“刚才咱们冲过去,骡子没踩着人吧?”
高二叔恼声道,“踩着了,也是他们活该。”
许茂元叹了声,略过这话题,转而问起别的,“咱们……还继续往青州城走?”
闻言,其他几人都看向徐村长,等着他拿主意。
徐村长默了片刻,打开车厢的小窗户,探出头去问,“怀义,你觉得咱们还有必要继续往前走不?”
许怀义早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闻言,平静的道,“好不容易来一趟,都走到这儿了,就去看看吧。”
路上的见闻,只是皮毛,哪怕才经历了那些事儿,对他们的刺激也不够深刻,等到了城门口,或许才是能压垮他们的最后那根稻草。
两刻钟后,青州城到了。
青州城,是北方重要的城池之一,自古富庶繁华,城墙建造的高大巍峨,远看,有煌煌之势,近观,厚重的威压扑面而来。
此刻,气派壮观的城门紧闭。
离着城门不远,搭建了几个简易的棚子,这会儿,里头空荡荡的,外面,却已经围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看的人头皮发麻。
老的少的,男男女女,人人手里端着个碗。
神色麻木,都在等着施粥。
再远处,还有些人,像是没了力气,或靠墙坐着,或直接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身边堆着些破破烂烂的家当,也无人理会。
如今是夏天,要是冬日……
这样的场景,只会更凄惨。
无所依、无所靠,只能被动的等着人救济,若是哪一天没人再施粥,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可眼下,这些人,显然都不愿去想那么多。
熬一天,算一天。
太阳烈烈,蝉声嘶鸣,许怀义看的心头冰凉。
这样的场景,在前世,是电影里的一个镜头,是书里的几行文字,此刻,却是活生生的存在,他心口如压上块巨石,眼底满是悲悯。
“怀义,咱们……”
“村长叔,你们过去看看吧,我在这儿守着骡车……”
徐村长沉重的点了点头。
几个人也不敢散开,做着伴,也是互相壮着胆往难民多的地方走去,看了,问了,他们也就该死心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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