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到底在想什么?!!”
回到后殿,天子启便只觉气不打一处来,等待晁错、刘荣二人的功夫,已是负手在御榻前左右走了几十个来回。
待殿门外传来脚步声,天子启便嗡而抬起头,在晁错刚抬脚迈入殿内的刹那,天子启终是再也压抑不住,将满腔怒火尽数宣泄而出。
“今日之事有多重要,难道还要朕再三提醒吗?!”
“这一天,卿等了多少年?!”
“——朕又等了多少年!!!”
砰!
一时气急,天子启更是顾不得尊荣,抬脚便将一台宫灯踹翻在地。
而后,又怒目圆瞪的抬起头,望向晁错的凶狠目光,更是恨不能直接将晁错活活嚼碎。
在一旁,继续旁观吃瓜的刘荣,倒还在掂量天子启这滔天盛怒,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常在天子启身边伺候,尤其又许多次经历这君臣二人商谈、沟通的宫人们,此刻却是无不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连眼皮都不敢轻易抬起。
——只有这些人才知道:此时的天子启,是当真怒到了极致。
或许在不了解君臣二人的相处模式、不足够了解天子启的人——比如刘荣这样的‘外人’看来,天子启纵是恼怒,也没忘称晁错一声‘卿’,就算是动了真火,也总还残存些理智;
但只有这些宫人们知道:平日里,天子启在非正式场合,一向是以‘老师’来作为对晁错的称呼。
从老师,到一声不咸不淡,还带着恼怒的:卿。
孰亲孰远,一目了然……
“说话!!!”
“——当着百官不说,当着朕的面也不说!!!”
“难道是想等那刘濞老贼兵临长安,把我二人都送去见先帝,用头发盖住脸、嘴里含着米糠见了先帝再说吗?!!!!”
又是接连几声咆哮出口,天子启面上只陡然涌上异样的潮红,胸膛更是如风箱般剧烈起伏,便是身形,也有了些不稳的征兆。
见此变故,刘荣自是赶忙上前,小心搀扶着老爷子在御榻上坐下身,又轻轻拍打着老爷子的后背,暗地里,却是飞速运转起大脑。
古怪!
天子启竟然没在演戏,而是真的在发怒!
难道天子启,不知道恩师晁错是个什么德行?
还是说平日里,晁错根本就不像今日,在朔望朝所表现出的那般瞻前顾后,这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才气的天子启如此雷霆震怒……
头脑飞速运转着,刘荣手上也没耽搁,又是拍背又是抚胸,总算是将皇帝老爹的情绪安抚下些许。
稍冷静了些——至少不再是开口就要抑制不住的恶龙咆哮,天子启又深吸一口气,将粗重的鼻息捋缓了些。
只是刚要开口,那才被强压下的恼怒,便再度钻进了话语中的字里行间。
“以刘濞作为开端,再稍带上齐系、淮南系,以及赵、楚——这不是早就定下的方略吗?”
“这碗肉汤里,只有刘濞老贼,才是那块难啃的硬骨头,其余诸王,都不过是汤汤水水而已——这不也是卿亲口对朕说过的话吗?”
“汤汤水水可以喝掉,也可以洒掉,但吴王刘濞这根硬骨头,却必须要啃下来——这难道不是当年,卿说服朕支持《削藩策》的说辞吗?”
···
“朕筹谋布局这么多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把这碗汤熬好,端到了卿面前。”
“怎卿手里,却仅拿了只汤勺?!”
“——谁人吃肉汤,是图那清汤寡水!!”
“早说只喝汤,朕又何必信了卿那般说辞,费尽心思煮这一锅肉!!!”
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才刚平复下去的情绪,便不由再度汹涌而上,气喘如牛之余,甚至还吭吭干咳了起来。
天子启这般恼怒,再三平复都压不下火气,晁错却仍是如方才朔望朝那般,犹豫不决的低头站在原地。
时不时抬起头,颤着嘴唇想要开口,终又将赶到嘴边的话咽回肚中,再度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敏锐察觉到这异常的状况,刘荣只心下一动,开始从天子启方才,那番含怒而发的话语中,提取起关键信息。
只稍一思虑,便也基本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今日这一遭,并非是天子启早有预谋,而是同样大大出乎了天子启的预料。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今日朔望朝,晁错一反常态,又毫无征兆的临阵退缩,让事态都隐隐有些脱离天子启的掌控。
也正是因此,天子启才会如此大动肝火,不顾晁错和自己还有一层‘师生’的关系,肆意宣泄着起了胸中怒火。
“嘶……”
“什么情况?”
思虑再三,刘荣决定继续观察一下,弄清楚事态原委再做决定。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又是一阵喘粗气,总算是将汹涌的怒火再度压了下来。
只那满是凶光的双眸,不偏不倚的落在身前不远处的恩师晁错身上,明显是非要晁错给个交代不可。
感受到天子启这恨不能活吞了自己的凶狠目光,晁错总是再怎么不愿,终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只是开口第一句话,便气的天子启怒极反笑,望向晁错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冷意……
“臣认为,袁盎所言,不无道理……”
“与其通过削夺封土,来给刘濞提供举兵作乱的借口,倒不如……”
“额,倒不如先将刘濞,排除出《削藩策》所要针对的范围,将关东诸侯藩王分化瓦解,再逐个击破……”
晁错话音未落,天子启便已是被气笑,目光死死盯着晁错,一边笑,一边又再度干咳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殿内的咳嗽声逐渐消失,天子启那极尽讥讽的话语声,却更让气氛沉闷的三分。
“好啊~”
“好……”
“自先帝元年至今——明争暗斗二十多年,甚至都不愿同赴一宴、共食一席,见面就要撸起袖子、怒目而视的死对头,唵?”
“到了朕要削藩的关头,这二人,竟反是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更兄弟阋墙,同仇敌忾的对付起朕来了?!!”
···
“呵……”
“好好好……”
“好的很呐~!”
“卿,很好……”
面上挂着笑意,紧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这些话,天子启那已然生出杀意的目光,将面前的恩师晁错彻底锁定。
而在天子启身前不远处,随着天子启口中每道出一个字,晁错的头,便每低下去一分;
到最后,已是下巴戳着前胸,就差没把整张脸都贴在胸前。
至此,便是深知自己不好掺和,甚至不该开口的刘荣,也终于看不下去了。
“不曾得立为储,本不该在这样的朝政大事上轻易开口。”
“但晁内史此番作为,实在是让我感到不解。”
“便斗胆,请晁内史为我解惑。”
如是道出一语,刘荣也不忘侧过头,和皇帝老爹眼神交流一番。
——父皇别气,儿臣先问问;
问问晁错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玩意儿……
接收到刘荣以眼神发来的信息,天子启只竭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怒意暂时压下稍许。
却也是冷哼一声,就势拂袖侧过身去,已然是连看都不想看晁错一眼,却也算是默认了刘荣的请求。
得到皇帝老爹的许可,刘荣也是深吸一口气,才暗下斟酌着用词,满是疑惑地抬头望向晁错。
“《削藩策》,是晁内史所献——而且是早在先帝之时,便再三进献的国朝大政。”
“对于《削藩策》,先帝最开始的态度是留中不发,不予置评。”
“后来,见晁内史再三进献,先帝也曾隐晦的评价道:时机未到。”
“——若不是父皇,以监国太子之身鼎力支持,晁内史这纸《削藩策》,恐怕早在先帝之时,便会被严词驳斥。”
“现如今,晁内史如偿所愿,父皇推行《削藩策》在即,晁内史,又为何临阵退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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