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在检察室外焦急地等待着,在等了大概15分钟后总算看到零伊从里面走了出来,陪同她出来的还有一位医生,医生在友善地跟零伊挥手告别后就搭乘飞行载具离开了。
“那是…林穆先生?”
“你认识他?”
“林穆先生是奥斯特先生的好友,两人时常见面时我也碰见过几次,他是一位十分值得尊敬和信任的人。”欧文在奥斯特手下办事,认识林穆也正常。
“所以,林医生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问题。如果我感染了的话,也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上话。”
尽管有所预料,但亲眼见到零伊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并听她亲口说这句话,欧文总算安心下来。
“听说你有两名队员感染了…抱歉…”
“没关系,至少我亲自送他们走完最后这一程,他们走得…并没有那么痛苦。”
可是欧文很痛苦,零伊看得出来。她不知道亲手处决朝夕相处的战友是什么样的感觉,包括沃伦特在内,01小队中没有一人感染,这简直是天大的幸运,从伊甸园回来的队伍中有17人被确认感染,这些人最后……
“17区和18区现在情况如何?”零伊向欧文询问城市的现状。
“病毒发现的太晚了,虽然城市及时施行了管控,但两座城还是分别有近四分之三和二分之一的市民感染了。尚未感染的市民被迫在家中隔离,无法外出,他们当中还有家人在别的城市工作,听说两座城出了事,全都跑去抗议了,现在那里的场面非常混乱。”
“那我们应该去维持秩序。”零伊不顾欧文劝阻,执意去现场帮忙。欧文知道,花园行动才刚刚结束,参与过行动的他们现在身份非常敏感,不适合去那里帮忙。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难道又能袖手旁观吗?
“坐我们队的车吧,我送你们去。”欧文的载具就停在附近,他主动提及送01小队去灾区现场。他的队友刚刚因为这场疫情而死,但他没有用更多的时间去为亡者悲伤,只因为时间更应该留给还活着的生者。
…………………………
17区、18区隔离区外
手持防暴盾牌的警卫列队于黄线之外,他们沉默地对抗着涌上来的人群,用身躯堵住了每一个缺口。他们手中都拿有镇暴棍之类的武器,却一次都不曾挥下,只因他们面对的,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暴徒,他们都只是,同一场灾难下不幸的同胞。
“放我过去!我的妻子和儿子还在城市里,他们不能有事,我一定要带他们出来!”一位常循在外奔波的父亲嘶吼着敲打阻挡他士兵的盾牌,他花费了自己全部的人生,甚至舍弃了与妻儿相处的时间,只为给自己珍视的家人换取一个更好的未来,他不能接受,因为一场意外,他就将失去他爱的全部。可是,谁又知道呢?在他敲打的那面盾牌后,在那沉默的头盔下,同样也是一位父亲,他的家人同样被困在这座城中,死守在这里的每个人,又有谁不关心自己的家人。
因为死伤太过惨重,城市并没有能够具体统计到每一位感染的市民,因而没有完全公开感染者和死者的名单。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关心的人还活着,希望能够带着他们尽快逃离这片炼狱,正是这一份份可悲的期待,不断冲击着这两座动荡的城。
“尊敬的警卫先生,我们家和第7区的那位管理者还算有点交情。我的孩子还在17区工作,我得到消息说他并没有感染那种危险的病毒,能不能行个方便就让我见他一眼?真的,就一眼!我就是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平安!拜托了…如果您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们家一定会帮你的…所以…一眼…就一眼而已啊…”崩溃的母亲,分隔的家庭,有些哭诉远比暴力的索求更令人难以防备。
“卡利安特,你在队伍里吗?是我…是我啊,你快出来见我一面啊…”爱人无助地呼唤名字,游荡于警戒线之外,但警卫们的回复仅有沉默。她的丈夫或许就在这道防线的队伍之中,但就是这种时候,同样的头盔与制服之下,不分你我。
哭诉回荡在移动城市的上空,移动城市的穹顶从未如此阴郁。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分隔了人民与人民,城市与城市,朋友与家人,生者与死者……在那致命的毒彻底感染整座城之前,它将先被人民的痛苦所渗透。
零伊他们同样被阻挡在了内城区之外。聚集起来的人民抗议城市冷漠的回应,抱怨城市有意隐瞒灾情的严重程度,负责阻隔人群的警卫们已经连续站岗了11多小时,无一人还手,也无一人退后。
“凯特先生还有多久到场?”
“快了,大概…还有5分钟!”
零伊将终端贴紧耳朵才能勉强从嘈杂的现场分辨出队友的声音。
“等等,我好像…看到城市的运输机了!”索拉通过无人机最先有所发现。很快,大批的武装直升机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等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武装直升机?城市想干什么?他们…他们难道是想要直接轰炸扫平17、18区嘛!”恐慌的言论很快就在人群中散布开来,不明所以的人民擅自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担心城市真的要采取什么极端手段。
直升机飞进了隔离区,最终在一处空旷的广场上稳稳降落,一大堆士兵和医护人员涌了出来,最后一个从飞机上走下来的人,就是这次事件的焦点—凯特.吉亚斯。
“凯特先生,准备好了就开始吧。”几个工作人员搬出了设备,临时搭建成了一个演讲台,凯特.吉亚斯就要在这里,以全城直播的形式公布城市的决定并说服人民接受方案。
凯特.吉亚斯走上演讲台,但气氛凝重得就像是走上了断头台。他站在这里,远处还能看到隔离墙外抗议者们的身影,粗暴的话语传递过来,人民毫不忌讳地对城市的管理者恶言相向。
“去死!”
“滚下来,你不配站在那里!”
“你们要为这一切负全责!”
维持秩序的士兵极力阻止群众发表过激言论,但越是如此,众人的愤怒就越盛。管理者向士兵们比手势,示意他们不必阻止群众发声,他早已做好被所有人谩骂和唾弃的准备。
01小队的的大家分散在人群中,他们都不知道凯特.吉亚斯先生将要做什么。零伊注意到混杂在人群中的有几个人不对劲,他们大都穿着遮挡身形的披风和斗篷,手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希瑞斯,有几个人盯着点,他们可能携带了枪械,有可能会对凯特.吉亚斯先生不利。”零伊将人群中可能藏有极端分子的消息分享给了同伴们。
“收到。”
…………………………
设备最终调试完毕,一块虚拟大屏赫然呈现于躁动的人群头顶,它同样出现在了17区和18区内最醒目的每一个地方,出现在了每一个城市居民的终端之上。无数屏幕内的无数凯特.吉亚斯汇成一点,开始了他最后的演讲。
“各位,稍微退远一点吧。”管理者身边的人员理解凯特.吉亚斯是想要把所有聚焦点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他人自然不必出现在全城直播的镜头中,因此都与管理者先生保持了一段距离。
在确认拉开足够的距离之后,凯特.吉亚斯将手伸向脸上正佩戴着的过滤面罩,随后将其扯下丢到地上。
负责记录直播全程和保护管理者生命安全的工作人员们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们下意识地想冲到管理者的身边,却又都停住了脚。
17区、18区内现在到处都弥漫着致命的孢子病毒,正常人在不带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直接暴露在这种环境中,用不了几分钟就会感染病毒并迅速爆体而亡,凯特.吉亚斯在病毒区内进行演讲却突然整这出,他就是在寻死!
凯特.吉亚斯事先没有跟任何人商议过演讲的内容,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演讲时会做什么。现场工作人员判断出现了紧急情况立刻向上面请求指示,但是终端的另一头迟迟没有答复,台上的人却已开口。
“很抱歉,占用所有人一点时间,不会太久的。希望摘掉面罩后,大家也能更听清我的声音一点…”凯特.吉亚斯面不改色地站在高处发言,空气令人难以呼吸,却并不妨碍他传递自己的声音,就好像他早就憋好了一口气。
“我是凯特.吉亚斯,前17区的管理者及18区的代理管理者,也是各位口中应当为本次事件负责的人。只是,我今天站在这里,并非为了与大家商议一场公开的审判,或是为我个人的失职开脱,当下,有远比我个人的死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各位做出决定,这事关被困在城中,我们千万同胞的性命。”
零伊皱眉,潜伏在人群中的暗杀者们开始有所行动了,凯特.吉亚斯撤掉了身边所有的护卫,就是将自己光明正大地暴露在所有枪口下,如果不赶紧制服这些情绪激动的不法分子,凯特.吉亚斯的演讲可能就要提早结束了。
“拯救我们被感染同胞的办法已经有了,只是接受这个方法需要征求所有人的同意。”
听说感染孢子病毒的人有救了,人群一下子变得安分了下来,他们开始期待,期待这份可以挽回当下一切的良药。
“我们发现,HS病毒感染者并不会被孢子病毒感染,并且城市后续也做过相关研究进一步确认了该结论的正确。所以,这最后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的人接种HS病毒。”
前一秒还在期待解药的抗议人群下一秒就又都愣住了,他们在脑海中反复确认自己刚刚没有听错任何一个字。
“这算什么…算什么…什么解决办法啊!”人群中一名危险分子突然掀飞斗篷,亮出手中的市民自卫用防身枪,将其瞄准了屏幕中还在继续演讲的凯特.吉亚斯。这种枪的射程是不可能够得到凯特.吉亚斯的,这名突然情绪激动的市民明显没有专业的枪械素养,安东尼冲上来直接将暴动者压在了身下。
人群中突然出现持械分子却并未造成恐慌,众人直接选择了忽略现场爆发的这一小小闹剧。接着更多的暴徒奋起,他们像是抗议中的领袖,以他们为中心的人群开始升温、沸腾,进而将所有的怒火倾泻而出。
“凯特.吉亚斯先生,现场出现了针对您的武装分子,局面已经失控,我们恐怕要先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了!”士兵抬头望向演讲人,他仍旧守在那个位置不为所动,面部已经隐隐能看见一些真菌。
“我知道大家如此愤怒的理由,我们每个人都清楚HS病毒的可怕之处,正因我们对它更熟悉,所以我们才会对它更抵触。”凯特.吉亚斯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不正常,他的脸渐渐失去血色,真菌在他的体表繁殖,以至于他的部分身体部位都看起来有些肿胀。工作人员们紧张地看着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担心他随时就这么在众人眼中爆裂开来,或许他让所有人一开始和自己保持距离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吧。
“HS病毒和SP病毒同样是致命的,而两者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后者的死亡是肉眼可见的一瞬,而前者将是伴随一生的痛苦折磨。”
01小队和其他几名现场的卫兵已经联手制服了所有的歹徒,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普通的城市居民,背后无一人指使,但是被他们点燃的人群依旧冲击着防线。有的火,一旦引燃就再难扑灭。
“可我们害怕的,真的是HS病毒带来的痛苦吗?我们会害怕,只是因为,我们都见过…我们见过感染者潦倒路边却无一人施以援手,见过感染者的孩子自出生就被定形,永远失去接受教育的机会;我们见过有人确诊感染后,家人、友人先后背过身去,惨遭唾弃;我们见过感染者遭社会排挤,其一生注定与无数人眼中的未来无缘……感染者这个身份本身,更像是一种罪名,一旦判刑便会否定你此前一切的努力,一旦判刑便决定无论你日后如何拼命都无法求得赦免,我们最害怕的,莫过于此……”
人群中有人停下脚步,有人抬起了头。
“可是我们有没有想过,为感染者判刑的人,就是我们啊。旁人的漠视、排挤造就感染者待遇的差异化,自何时起我们称呼患病的同胞不再以姓名,而是“感染者”这一无情的统一称呼,是谁将感染者从人类的定义中切除,将其从社会的整体中分离?是谁让感染者独立于人类之外,成为一个独立的种群?现在到了我们不得不接受感染者身份的这一时刻,你是否也觉得这是对人类的背叛?如果说,当不幸成为一种罪,那么活在当下这个可悲时代的我们,又有谁有资格说自己无辜…”
士兵们手中的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人潮冷却,众人反思。
“感染者,毫无疑问是人类,是我们的同胞,我们不应该因为他们的不幸而去歧视、去迫害他们。接受城市的解决办法,接受感染者的身份,承认感染者仍是人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事实。感染者可以得到尊重,HS病毒仍可以被破解,我在此由衷地希望各位能选择那个我们有机会改变的未来,而非在一场灾难中自暴自弃,任由自己精彩的一生提早结束。”
菌丝已经爬满凯特.吉亚斯的体表,他用自己的生命进行了这一场长达6分17秒的演说,眼看他就要这样在所有观看直播的人面前爆体而亡,演讲者突然掏出一针试剂,将其狠狠扎进自己的脖颈。
HS病毒迅速注入凯特.吉亚斯的体内,同时他的症状也急速缓解,菌丝飞速消退,声音也趋于正常。那些在隔离墙外抗议的人,那些因封城而锁死家中的人,那些议桌上谈论凯特吉亚斯演讲内容是否合理的人,所有观看这场直播的人,都看到了HS病毒击退SP病毒的全过程,都看到了一位管理者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感染者的过程。
凯特.吉亚斯再次握紧话筒:“我不是那种在说完一堆漂亮话后就选择以死结束这一切的懦夫,作为方案的推行者,我自然会和所有的同胞一同站在这条道路上,我会和各位一起走到底。我以性命向我所有的同胞承诺,你们的所有待遇不会因为感染者的身份而发生任何改变,你们仍能拥有自由,尊严,以及爱他人的权力。17区、18区将成为改变感染者的第一步,终有一日,我们会让所有人不再区分你我,让所有人都能够站在一起,请相信我,相信感染者,相信,全体人类。”
凯特.吉亚斯放下话筒,对着屏幕前的所有人深鞠一躬,这或许就是城市变革的开始。
…………………………
最终,所有感染SP病毒的患者都同意了接种HS病毒,在抗议的人群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普通人选择加入感染者的队伍,科学院成功通过潘多拉装置迅速完成全员感染,孢子病毒的损失没有进一步扩大。
17区、18区合并。凯特.吉亚斯保留原17区管理者身份,同时兼任18区管理者,成为了城市历史上第一位双城之主,也是第一位感染者城邦管理人。由他起草的《新感染者权利法案》也在不久后推出。
新城纪199循第6季度21号上午8点42分,双子之城17区、18区,正式变更为“感染者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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