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南剑州、兴化军、邵武军。
入宋之后,朝廷在福建设置了六州两军的地方机构,福建由此称为“八闽”。
其中,福州是行政中心,建州是文化中心,泉州则成为了经济中心。
泉州的富裕,不仅仅因为这里有个天然良港,而是因为生活于泉州城内日益庞大的赵氏宗亲。
每年,自南洋、东洋海路而来的巨量货物,在此交易,又化为更为巨量的货物向外输送。
在南宋大部的时间里,泉州港一地的对外贸易量,便相当于其他所有港口对外贸易量的总和。
然而,朝廷并未从泉州港得到太多的税赋。通过泉州港的外贸商品绝大多数因为挂靠于赵氏宗亲名下,得以逃避税赋。
但是,更多的利润,却落在了当地海商的口袋之中。
赵氏宗亲,以国家的血与肉,活生生地养大了一只恶狼。当这只恶狼壮大之后,便将这些饲养它之人,连皮带骨全部吞入腹中,毛都不剩!
由宋入元,福建几座城市俱皆残破,尤其是兴化城遭屠,至今未能恢复。
然而,泉州却因为不战而降继续着它的繁华。也不知是这座城市的幸运,还是它的耻辱。
但是如今的泉州,毕竟还在歌舞升平之中。
泉州城分为内城、外城与辅城。
内城原本是赵氏宗亲的聚居地,现在除了衙署之外,全是豪绅私宅。普通百姓居于外城。靠近泉州港的罗城,则是泉州最为繁华的商贸区。
刚刚自南部过境的台风,除了给泉州带来一场瓢泼大雨之外,并未造成过多的灾害。
内城之北,占地数十亩的蒲家宅院内,有一个五彩斑斓的花园。楼阁、亭台林立于流水之间,伴着盛放的花朵,犹如将时间停留在春季之中的桃源。
花园之北,为棋盘园。
蒲寿庚在时,常以美女为棋,听候奕棋者号令进退。
蒲师文虽然不喜奕棋,却很喜欢这片棋园。因为此园够大,也很安静。
侍女们虽然不再为棋子,却被允许在棋园之内各自静静地走动。如此,便会构出一幅绝美的“棋园美女图”。也会勾出欣赏美景者,肆意采摘的欲望。
若是兴起时,便可召来几个,就地解决自己不用忍受的欲望。在外人看不见的这个棋园之内,就不会影响到蒲师文的儒雅。
然而,这难得的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未经召见便敢进入棋园的人不多,在躺椅上正舒爽之中的蒲师文也没有阻止侍女们的继续伺候,等着脚步声停下,才懒洋洋地张开眼。
“父亲……”
来人,是蒲师文的长子蒲居仁。
与喜欢儒雅自居的父亲与两位叔叔不同,二十来岁的蒲居仁,一身劲装打扮,四肢显得刚强而健壮。五官棱角分明,长得一点不像蒲师文,倒有些像是年轻时的佛莲。
蒲师文又闭上双眼,站直的双腿,不动而抖。
不敢直视的蒲居仁,眼睛扫向庭中棋盘之内,若隐若现的侍女们,心里难免生出一股悸动。耳边,淅淅索索声音或高或低地响起。如夜间耗子的偷食,又如离水鱼儿的张惶。
在阵阵无法隐忍的舒爽与闷哼之后,彻底放松下来蒲师文如贤者一般的问道:“怎么了?”
蒲居仁佝着身子答道:“南澳岛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回来。”
蒲师文皱着眉头说道:“台风在南澳岛登陆了?”
“应该不是。而且即便在南澳岛登陆,那边已经建成的仓房,还是可以防得住台风的。”
蒲师文站起身,身上那袭天青色丝绸长衫软软垂下,让他看着比师斯与均文更为儒雅。只是与那俩兄弟不同的是,蒲师文微微凹陷的眼眶之中,时时流露出一丝不怒而威的狠辣之色。
“嗦……”蒲师文正要迈步,裤子却溜了下来。
边上的侍女急忙上前提起,系上。而后跪趴在地,双臀朝天,不住地哆嗦。
蒲师文一脚踹出,那侍女滚落阶下,却不敢发出丁点的哀嚎声,四肢着地蠕动地爬离蒲师文的视线。
蒲师文背负双手,慢慢地踱入棋盘之内,绸衫微抖,如风中一株华丽的老竹。
棋盘已废,但依然保持着原先的格局。只是每一格之内都种着一株盛开的花朵,花朵之侧,各自跪坐着一个侍女。
见蒲师文走来,一个侍女膝行至他跟前,仰着头,让他可以很顺手地撸着自己的满头秀发。
“你觉得,会出什么事?”
蒲居仁稍稍地直起身,还是不舒服,只好继续佝着腰说道:“我感觉,可能有人在对付蒲家。”
“噢?你觉得,现在还有人具备对付蒲家的实力?”
“明面上,自然不可能有。”
“那你的意思,是官兵?”
“我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
“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嗯……直觉吧……”
蒲师文怒视儿子:“蒲家诺大的产业,等着你接手打理,你却告诉我现在只能凭着直觉来判断形势?”
“我……”蒲居仁额尖微见冷汗。
自己的父亲,总是以儒雅模样示人,泉州乃至福建的官场都夸其“亲子爱民”。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爹有多么的心狠手辣。
当年,祖父令他处置内城的赵氏宗亲之时,父亲将内城城门一关,不仅将三千赵氏宗亲杀了个干净,还把滞留于内城的一万百姓顺手屠了个精光。
当然,对敌狠一些这本身没太大问题,问题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也狠。自小凡是被他认为有错,就先打一顿,而且往死里打。
若不是自小警觉,把自己练成一身壮如水牛的筋骨,可能早就被他给打废了。
蒲居仁脑子飞快转动,努力地给自己的判断找出一些证据:“虽然有台风的影响,海上信息传递被中断,但是陆上可没有。”
“陆路,走驿站,哪怕不能六百里加急,广州到泉州也不过四五天时间。可是至今已足足十天,没有广州那边的任何消息了!”
十天了?时间过得有这么快吗?
“今天什么日子了?”
“六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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