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意志总是带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倔强与认真,有人说这是因为年少而勇敢,而有人则说,这只是因为过于年轻而呈现出的清澈的愚蠢。
李淳风望着明心,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少女正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全身微微的发着抖。看着这样的女孩儿,你会觉得,过于直白的拒绝,对她而言会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他思忖片刻,叫德秀取来一面镜子:“女郎请看着这面镜子,一炷香后,女郎的主意如果仍旧未变,在下会考虑女郎的提议。”
明心迫不及待地望去。只觉那铜镜的中央仿佛藏着一道旋涡,将她的心神牢牢吸了进去。
鼓乐细细,她艳装丽饰,做了李家妇。新婚的甜蜜淡去后,她逐渐发现,婚后的生活和自己婚前所设想的截然不同。
白日里,她想和他说句话时,他总是忙得不见人影,不是去了太史局学习,就是在看书,在打卦,甚至去璇玑馆和袁天罡下棋。好容易逮着他在家时,她搜肠刮肚地想要寻找一个共同话题聊聊,却发现他说的自己不懂,而自己说的他听了打盹。
夜里,她想拉着他就寝,他却沉溺于观星。偶尔推测到有稀奇的星象出现,他会整夜整夜的不睡,坐在庭院里等着。她起初还怀着满腔柔情披着衣服等他,如是几次之后,她已经能浑不在意的自睡自的,把屋外那个恨不得和星星过日子的混蛋视若无物。
孩子是婚后过了近十年才有的。分娩之时,他难得的抽出了时间陪她,却在第二天就兴冲冲地冲回太史局修他的天文仪器。之后,她操持着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即使有丫鬟奶娘帮忙,也不免力不从心。至于养花养鸟养小猫,对不起,她没那份心情。
孩子三岁那年,忽而在玩耍之后发起了高烧,请了郎中吃了药也不见效用。眼见得小小的人儿在自己的臂弯里小脸通红,小嘴嘟哝嘟哝的说起了胡话,她空前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夫君,哪怕对方也无能为力,但只要他能宽慰自己几句,她总能重新鼓起勇气。
可他在哪里呢?
被派去太史局找人的德秀苦着脸回来:“郎君的浑天黄道仪的研制到了关键时候,让娘子自便。账上的银两随娘子支取,并叫小的马上坐车去请小儿科的付太医。”
她抱着孩子,一下子瘫坐了下去。当晚,孩子的烧在付太医的医治下退了下去。而她则满怀怨恨,剪坏了卧房里所有的鸳鸯。
天文!地理!卦象!围棋!袁天罡!太史局!还有那什么劳什子的浑天黄道仪!什么都比家重要,什么都比她和孩子重要,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趣儿!有他没他有什么区别?
当年襄阳长公主的赏花宴上,我为什么偏偏就一眼相中了他呢?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明心抖了抖,回到了现实,颤声道:“是妾太冒昧了,李郎君就当妾今天从未来过。”说着已忍不住眼泪,夺门而出。
温娇来不及跟与李淳风告辞,匆匆追了出去。方一上车,明心就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温姣连忙抽出手绢,帮她拭泪:“别哭了,别哭了啊,都是法术而已啦。镜花水月一场空的,不值得咱掉眼泪的。”
明心抽抽噎噎:“我知道,就是停不住。”
温娇奇道:“那李淳风究竟给你看了什么?”
明心抹着眼泪:“他让我看了我嫁给他后的样子。”
温娇心领神会,同情地摸摸她的后颈:“没事了喔,咱们又不是非得吊死在他一棵树上。”
明心哭得停不住,边打嗝边说道:“小姐,我才知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李郎君。”
要是每一场初恋都能演绎出至死不渝的效果,那一辈子可以谈好多场恋爱的现代人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折腾的。温娇憋笑:“那就不喜欢好了。反正李淳风自己都说了,他并非良配。”
明心捂着脸,兀自啜泣:“可是小姐,我觉得自己好丢脸。牛都吹出去了,一看将来没有我想的那般幸福美满,就灰溜溜地跑了。都不知道李郎君怎么看我呢。”
温娇拍拍她的狗头,把她搂进怀里,才十八九岁的姑娘,本来就是妹妹一般的年纪:“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关你的事。你想想看,这事就没有第五个人知道,你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李淳风不是多嘴的人,也自然会约束他的家童不叫说出去。就是丢脸,也丢得有限,你怕什么?再说了,女子想求一段美满姻缘才是人之常情,为了一时心热,或者是碍着面子,明知不妥还非要嫁给那人,那才叫不自爱。”
明心呜呜个不住。
“别哭啦,回去我就禀告阿娘,在殷家的门生里给你挑个好女婿,好不好?”
“嗯。”
“你可也要放开眼光去挑,看中哪个,尽管大胆地说出来。”
“这怎么好意思……”
“你连这个姓李的半仙儿都敢表白的,其他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怕他作甚?”
“也对唷……”
最终,明心相中了一位户部的从八品主事,他年纪比她大三岁,生得白皙俊秀,斯文温煦。两人一见面就彼此看对了眼,温娇暂代着娘家人的身份,做主与他们换了庚帖。明心是从万花楼出嫁的,温娇给了她一盘明珠做嫁妆。新郎来迎亲时,望着她的眼神尽是温存。
温娇将同样的明珠赠给了素心,亲自带她去叶四娘的宅子,行了拜师礼。叶四娘本就十分欣赏素心的性情,如今得知温娇已放了她的自由身,素心本可以回家与父母兄弟团聚,却因为早已记不清自己的父母籍贯,无依无靠,不禁大起怜意,问:“我呢,近来总觉得膝下荒凉得紧,素心丫头,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收你做个干女儿如何?”
素心傻了。温娇悄悄踩了她一脚,她才回过神,二话不说往地上一扑,声音甜得像抹了蜜:“义母在上,请收女儿一拜!”
叶四娘眼中噙泪,连声说:“好,好。”
温娇也笑,心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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