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娇回城时,带回来了五花大绑的大列巴一只。
列巴的勇猛,过去几天里守城的贡则是领教了个彻底,故而这捆他的绳子也是他一早预备好的,用极结实柔韧的牛筋揉搓成绳子,浸泡了领人手足酸软的药物,是龙碰上这副绳子都得盘着。列巴被绑得筋酸骨软,被贡则牵着跌跌撞撞地进了城门,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输人不输阵,他人虽被擒,架子可不能倒,当下不顾手脚无力,在踏进城门的那一瞬,他勉力堆出一副龙骧虎步的架势,雄赳赳地迈着步子,正欲向城内之人投去一道睥睨的眼神,便觉眼前一花,不知何物砸到了他的脸上,又糙又软,带着股诡异的温暖。
他使劲甩头,将那东西甩了下来,这才看清,顿时面无血色,几欲作呕。
那竟然是一块新鲜的牛粪。
扔出这块杀伤性武器的是一个孩子,穿着两层皮的小袍子,两点黑眼珠又亮又精神:“大坏蛋!叫你说女王坏话!”
这是谁家的小少爷,给惯得这么蛮横无理!列巴想要和他争辩两句,忽觉哪里不对,只见大街两边围满了人,个个穿着不错,手里挎着篮子,里面堆满了牛粪,满面愤慨,蓄势待发。
“你们做什么?我是旺布大王和卓瓦桑姆王后的儿子,我还是马金国的国王,你们可以杀了我,但不能这样侮辱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列巴面色大变,高声道。
他不喊还好,一喊顿时群情激愤,那牛粪便如雨点一般砸了过来。贡则城主不得不扬起袖子,罩住头脸,好躲避误伤,大声叫道:“都看准点儿打,别打我呀!”
人们哪里还顾得上他,曼扎岗多年和平,从未再燃战火,偏偏被眼前这个假王子挑起战端。连日以来死伤颇多,都是城中之人的亲人,眼见这个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哪里冷静得下来?
贡则也理解他们的心情,可那牛粪也砸到了他的头上,实在吃不消,只得抱头大叫,百忙之中还没忘记牢牢牵住绳子,不叫列巴跑掉:“大伙都冷静,这个假王子已经被女王擒住了,稍后女王自有处置。都把路让开、让开!”
听到他提到女王,人们才稍稍冷静了下来。贡则喊了好几遍,他们才渐渐散开,却是不知从哪个开始,哭泣声在人群中蔓延。
“我的三儿啊,被这畜生砍掉了一条胳膊!”
“你儿子好歹还有命在,我的大儿子没了!”
他们争相哭着自己这战争中失去的亲人,率先扔牛粪的那个小孩子被自己的妈妈抱在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哭道:“哥哥,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未曾预料的发展,令列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比千斤还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贡则放下衣袖,把他牵回城主的府邸,出于身为保王派后人对这位前王长子的内疚,他亲自给列巴拿了水擦洗头脸:“马金国国王,别怪这群黑头百姓,曼扎岗十五年不染战火,这次你来打仗,我们真的死了不少人……”
列巴垂头丧气的坐着,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他们……只是黑头百姓?”
贡则道:“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们是什么?”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穿得起皮袍,扎得起彩缎腰带,他还以为这是群贵族!
现在的曼扎岗已经如此富庶了吗?阿爸在位时,黑头百姓们能穿得起一件破袍子都已经不错了。
列巴仿佛受到了什么致命的打击,这回他的头更抬不起来了。
正在此时,一阵悠长而宏大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列巴听出来那是螺号的声音。贡则侧耳一听,喜道:“是国师回来了。”命令侍卫们看管好列巴、不要苛待他后,便起身离开。
列巴惦记着这位国师,心里很不宁定。那位邪恶的女王说了,这人是带兵去袭击马金国大本营的,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大本营那边有阿姐看着,他本来是放一万颗心的。他的阿姐桑姆足智多谋,英武果敢,是位少见的女英雄。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二人相互扶助,他能在马金国站稳脚跟,铲平国内的各方派系,做一位真正的实权国王,全赖阿姐在背后出谋划策。
可万一这个国师有什么邪门的法术……列巴发动战争前也是做过功课的,他命人装作商人来曼扎岗刺探过几回情报,只知道女王任命了一位女子作为国师。
哼哼,哈香这个妖后连做事都套着一股妖邪之气,女子怎么能做国师呢?除非又是一个和哈香沆瀣一气的妖孽。等他打下曼扎岗,夺回属于自己的王位,非把这个妖孽的心肝剖出来喂鹰不可!
可是眼下,比起重回王座后该如何处置妖后余孽的盘算,该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的打算,对于一个阶下囚而言似乎更为实际一些 。
阿姐你可千万要撑住,阿弟等着你来救啊。
列巴的煎熬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一个意外的人来探望他,正是那位被他看作妖孽的国师。
戴着狰狞的夜叉面具的女子来时,带了干净的衣物,丰盛的食物与芳香的香料。她灌了列巴一杯掺着迷药的酒,趁着他全身酸软的功夫,让侍女给他洗了个澡,换上衣服,重新编好头发熏好香,亲手一口一口的喂他吃饭。
列巴满怀屈辱地任她摆布,怒斥道:“妖精,你想要拿我怎样?”
国师颤了一下,揭下面具:“你叫我什么?”
列巴睁圆了眼睛:“阿阿阿……阿妈?!”
天空中的云影变幻,不知不觉已过去的半个时辰,听罢文成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后,列巴很久才找回自己语言的能力:“阿姐那边……”
“桑姆比你冷静,发现你脱离了大部队以后,第一时间就判断你中了埋伏,故而严加戒备。我的兵马与她的互有胜负,最后我邀她出来一谈,她愿意退兵,只要我们将你完好无损的还回去,今后两国修好,再无战火。”文成道。
敌方二号人物是自己失踪多年的亲娘,自己的性命在她与妹妹的斡旋下有了保障,列巴本应松口气,但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
是真相的刺激?
亦或是因为,在这权力的拉扯里,全程自己成了被支配的那个?
他满面怒色:“谁给她的胆子,替我做决定?还有你,”他指着文成,眼中尽是失望,“阿妈,父王那样宠爱你,你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替你摘下来。你竟然给妖后效命,你背叛了自己的夫主!”
文成本以怜惜的眼光望着他,闻言,眼底渐渐染上了哀色,与一种早有预料的失落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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