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披拂,绿荷掩映,清波荡漾。
一座朱红水阁悄然坐落于这一片空翠之中,恍若重重绿叶之中展露娇颜的一捧嫣红之花。
小太监从密密匝匝的荷叶里拖出一只小船,请武媚娘上船,自己则吭哧吭哧摇着橹。那座水阁越来越清晰于前方,武媚娘听见另有摇橹声传来,当即向另一侧望去。只见荷叶摇晃,一艘小船缓缓划远,船上人白面乌发,五绺长须,衣袂飘飘,一派鹤骨仙风。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武媚娘的注视,向她微一颔首,目光霎时精光四射,刺得人不敢与之对视。
“好风神!”武媚娘不但没有挪开眼,反而脱口赞道,她已认出那是现任的太史丞李淳风。数年前,她能出宫修道,火山令袁天罡、如今已为太常丞的吕才和李淳风皆出力良多。
李淳风是朝中有名的美男子,但武媚娘对他印象最深,却并非只是因为容貌。
拜师温娇后,因温娇与袁天罡颇有交情,袁天罡又与李淳风是至交好友,故而武媚娘时常见到李淳风。对方待她也是和煦有礼,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三分提防的冷意。
而这三分冷意,在适才之时,更是暴涨至九分。若非还有一份凌然清气压着,武媚娘都快怀疑他会冲过来一剑把她给劈了。
武媚娘并不畏惧。这几年她跟着温娇学到了不少法术,又得了几样护身法宝,对上李淳风这种并不以斗法见长的术士颇有底气。她只是纳闷,李淳风对自己的敌意究竟何来?
还有,这约谈之人,先邀李淳风,再请她,还要叫他俩互相瞧见彼此,个中心思,很是值得玩味呢。
心思连转间,只觉脚下一震,那小船已靠了岸。武媚娘登岸,拾阶而上,望见水阁二层的窗棂之畔,一位望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持杯而坐,眉目疏朗,体态文弱。
武媚娘的目光从他紫罗袍上的团花纹样上一掠而过,结合了下对方的年纪,心下顿时有了答案:“晋王殿下见召,不知所为何事?”
长孙皇后与李世民育有三子四女,其中第三子晋王李治生于贞观二年,极受父母宠爱。只是因为自幼身体不足,所以鲜少在人前露面。武媚娘从前做了好几年的才人,都没碰上过这位年少体弱的小王爷。只是参考对方衣着年纪,姑且一猜。
少年望向她,仿佛被强光闪到了眼睛一般,目光立刻低垂:“妙道法师来了?坐。”
武媚娘也不跟他客套,施施然往他对面的坐墩上一坐。晋王目光依旧低垂,腼腆道:“贸然相邀,是想代母后向法师求取一味续命灵丹。”
武媚娘眨了眨眼:“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晋王殿下擅作主张?”
晋王倏然难看的脸色告诉了她答案,他捏了捏手指,才道:“是本王的主意。只因有高人告诉我,母后的星象虽成,却并非不可更改。”
武媚娘凝视着他的脸,没有放过他眼底一丝一毫的犹疑。晋王神色坦诚,只是被她看的久了,才露出一点不自在。
武媚娘收回目光,笑了。
原来故意让她发现他还见了以神机妙算闻名于世的李淳风,是因为这个吗?明示她已有高人告诉他长孙皇后可救,如果她说不可救,那便不是本领不济,就是忠心不足,不愿尽力救皇后。有这句话垫在这里,不管是为了表忠心,还是为了显本事,她都该拼命表现才是。
可惜,晋王明示得再多,也没有料到一点,那便是武媚娘对术士这行的了解程度。有袁天罡这位第一相师隔三差五在自家师父面前晃悠,武媚娘想不熟悉术士都难。
术士,算天算地算众生,为的是因势利导趋吉避凶,可不是逆天。逆天而行,那是师父这等修士的专属。长孙皇后确是阳寿将尽,那么,一个术士会为更改她的天命献策吗?
显然,不会。
那么,李淳风的原话当真是晋王所说的那般吗?
自然,李淳风的原话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毕竟就算对质起来晋王也理直气壮,他只是说有位高人如此讲,并没有说是李淳风说的。
小小年纪,鬼心眼还挺多。
武媚娘呵呵。她虽比晋王大不了几岁,但仗着曾是李世民眷属,看晋王难免带着几分长辈的心态。
她老神在在地道:“贫道的师父只说天命已成,我辈只好尽力而为而已。殿下所说的这位高人既说可改,便请他指点指点,要如何更改?我辈一定倾力配合,唯这位高人马首是瞻。”
晋王:……
他怎么知道怎么改?他就是信口诌的。他把高深莫测的范儿都摆在这儿了,该怎么办,这难道不该是你要考虑的事吗?往常他都是这么做的,底下人哪个不敢奔走效劳,怎么这个前武才人竟然不接招?
太史局。
李淳风的面前摆着两幅字。
一幅是谶语。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袁天罡的话回荡在耳边:“淳风兄,我知你对李唐忠心不二,故此对心月狐降世之身心怀不喜,只因天命不可改,才闭口不言。要让你助她一臂之力离开宫闱,断不可能。但你不妨想想,第四世唐主必为心月狐之子,待她篡位登基之时已是暮年。暮年之人大多心慈,顾虑身后之事,必会为自己的儿孙留出一线余地。你此时是可以禀明皇上,杀了心月狐,但她还可以转世再来,待三世唐主驾崩之时,她正值春秋鼎盛,壮年之人必气盛心狠,即时对于李唐龙裔之荼毒,又岂是年老妇人所能及?”
另一幅是卦辞,群星灿烂,明月皎皎,日轮煌煌,是帝后圣德、臣下明盛之象。
那是武德末年,李世民登基为帝,十三天后册封长孙氏为后的当晚,他夜观星象所卜。
回忆着今日对视时武媚娘的那双凌厉迫人的美目,李淳风叹息。
哪怕是天命加身,哪怕三世唐主与心月狐的相逢已成定局,他果然还是不喜武媚娘。
郧国公府。
吉尊看着面前与真马无异的纸马,摸了摸它的鬃毛,眼睛亮晶晶的尽是喜爱:“可以给弟子一只吗?”
来时路上随着江夏郡王的军队走,坐的是车,跟温娇回时才改骑这种纸马,又轻便又稳当,还不觉疲惫,竟是比千里马还强出几分。吉尊早就爱得不得了,此刻再见,忍不住便开了口。
“这倒是我忘了,路上给你剪一叠。”温娇说着,跃上了自己的那只纸马的马背,火灵儿自从吞了奎木狼的舍利子后便呼呼大睡,到现在还未醒来,带着吉尊也不方便腾云驾雾,故而这阵子她又改回了骑纸马,“对了,智成,对嘉地这个国家,你可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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