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 还盖三间磨屋(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518 字 9个月前

楼房竣工的晚宴,菜肴异常丰盛,除了鸡鸭鱼肉,还上了螃蟹、海参、鱿鱼,加上其它菜肴,每张桌子上都是满满当当。酒有烧酒,黄酒,还有米酒,随便喝。喝得高兴的匠人们,伸出粗糙的大手,划拳行令、大呼小叫、暄哗热闹。

陈蓉看到大家吃得高兴,心里也很高兴。她要让匠人们吃好喝好,还要给他们送一点礼物。

上第三道菜时,陈蓉指挥人们,从屋里往门口场上搬箩筐,都沉甸甸的,箩筐上面盖着红布,摆了有半个场子。

礼物摆放好后,陈蓉回屋,端起酒杯,由穆师傅、乔师傅陪同,挨桌给大家敬酒,感谢匠人和小工的辛勤劳作。

敬酒之后,最后一道菜也上了。她走到屋子中间,穆师傅大声喊:“都静一静!都静一静!”

喧闹声停了,屋里安静下来,陈蓉面带微笑说:“今天收工了,这个把月,各位师傅辛苦了,我在这里谢谢大家。在干活的日子里,为了安全,中午没有喝酒,晚上喝的是黄酒。上梁那天中午,一桌只上了一小坛黄酒,好多师傅喝得不尽兴。今天晚上没事了,大家可以喝个痛快,一醉方休。那天上梁,没让师傅们抢梁,是怕你们手脏,拿了食物没地方放。今天给每人准备了一份,让你们带回去,每人一小坛封缸酒,一块腊肉,六个馒头,六块年糕,还有云片糕,花生糖,两块银元。师傅们在外有肉吃,有酒喝,家人没有,带回去给家人吃,走时带走。”

瓦木匠们高兴得欢呼起来,有人用筷子敲击桌子盘子,有的人感动了,眉开眼笑地说:“苍龙手真是大方,想得周到。”

乔德明坐不住了,他为上梁没喝烧酒生气,在楼房顶上做了一个手脚,他把一把瓦刀砍在屋脊缝中,按行内的说法,这能让主人家遭血光之灾,会让新房主人死于非命。

他觉得误会陈蓉了,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他不应该做伤害主人家的手脚。他心里不安,起身出门,没领东西,径直往后面楼房走去。

陈蓉叫他:“乔师傅,拿东西呀。”

“我一把瓦刀掉房上了,去拿一下。”乔德明眼睛躲闪开对方的目光,低着头从后门出去。他心里有愧,说话有些哽咽,他真希望地下有个大窟窿,能一下子钻进去。

他从长梯上一步步爬上楼顶,小心翼翼手脚并用,按着瓦往屋顶爬去,唯恐压破一片瓦,看到有一片瓦不正,就停下来把瓦拨正。他爬到屋脊处,取下那把砍在屋脊中的瓦刀,从口袋中摸出一团油泥,将缝抹平,灰色油泥有点干,他吐了些唾沫在上面,用瓦刀刮一下,又用手指抹光。他在心里说,保佑好人出入平安,人财两旺。

他从屋上下来,拎着酒和食品离开时,眼眶中有泪水在转动,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楼房起完,剩了些砖瓦木料,陈蓉和公婆商量后,准备在楼房西侧盖三间磨屋。

明月照高楼,月光正徘徊,皎洁的月光照在楼房顶上。瓦很密,像鱼鳞一般闪着光。月光随着清风,从窗户照进来,像牛奶一样洒在陈蓉的梳妆台上。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刚要上床,忽听得西墙外人声嘈杂,好像有人叫喊。她走到西墙,推开窗探出头去,在剩下的砖瓦木料堆前,有三四个人在争吵,沈大宝抬头说:“安吉妈,陈小丙和柏老二来偷木头,你下来看看。”

柏老二打他一拳,气呼呼地说:“谁偷木头,你别血口喷人污人清白,起楼房剩下的砖瓦木料,他家不要了。

陈小丙推沈大宝一把,轻蔑地说:“让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一个长工,管什么闲事!”

沈大宝心里恼火,大声骂道:“王八蛋!你不偷东西难受啊。”

“我们没偷,这些东西她家不要了。”柏老二说。

“你们听谁说她家不要了?”

“是陈时七说的。”陈小丙说。

陈蓉从楼上下来,听到了陈小丙说的话,问:“陈时七怎么说的?”

“陈时七说,你家起楼剩下的东西都不要了,说谁要谁就拿。”

原来,陈时七上次拿的砖瓦木料只够盖一间房,他看到蒋家起楼房剩下的砖瓦木料,又想弄点回去凑凑,他不好意思先动手,就故伎重演,鼓动柏老二和陈小丙先动手,如果蒋家不管,他就跟上。此时,他又站在沈家门前楝树下看着。

陈蓉听说又是陈时七捣鬼,心里又冒出火来,上次造谣的事,还有他来做小工的事,都让她生气。

他每天来点一个卯就走,什么活也不干,到时候就来吃饭,吃了还要拿肉拿饼,不给就口出怨言,说陈蓉抠门,说越有钱的人家越精!

陈时七除了只吃饭不干活,还暗中捣乱。他吃了早饭和中饭就上街闲逛,看到乞丐就对他们说:“何家庄蒋家起楼房,每餐八菜一汤,不要东跑西跑,就去他家要。”

乞丐听了,互相招呼,到吃饭时间便成群结队往何家庄来。开始剩饭剩菜还够分配,十天后,每天要多烧一大锅饭,一大锅菜,才够打发乞丐。

陈时七在街上看到颂春和唱曲的,也让他们到何家庄去颂唱,他说:“何家庄蒋家起楼房,你们去唱一唱,他家给喝三碗米酒,还给两块银元。”

他这么一说,每天到蒋家门前颂唱的人有十几个,有的人拿了一块银元还不走,说你们村上人说的,每人两块银元,非要再给一块才走,气得陈蓉想发火骂人。

此时,陈蓉压住心中的火气,对看着她的柏老二和陈小丙说:“我问问公公婆婆,这些建材还要不要,原来打算用这些材料盖磨屋的。”

陈小丙说:“盖磨屋好,省得上街磨米粉磨面粉了。”/

柏老二说:“陈时七真会瞎说八道,他说剩下的建材你家不要了,让我们赶紧来,说先下手为强,明天来,可能就没了。”

沈大宝气愤地说:“陈时七真不是东西,尽无中生有造谣,好好揍他一顿,他就老实了。”

“不早了,都回家睡觉吧。”陈蓉说。

又有雾从田间和河塘里升起来了,月朦胧,雾朦胧,村朦胧,楼朦胧,各奔东西回家的人们也是朦朦胧胧。

陈蓉回到楼上,在窗口看外面的雾,心里想那个让人讨厌的陈时七,是让沈大宝好好揍他一顿,还是再给他一些建材呢,她举棋不定。忽然,她想到了天鹅小白,想到它看到野鸭鸳鸯成双成对时羡慕的神情,心里的恨渐渐化解,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吃早饭时,陈蓉说了昨晚发生的事,问公公婆婆怎么办?

公公问,你说怎么办?

陈蓉说,为这事我想了半宿,陈时七是可恨,对这样没道德的人,把建材扔在大塘里,也不给他。再一想,三十岁的人还是光棍,也挺可怜。再给他一些建材,盖上两间房,娶到一个寡妇,生个孩子,可能也就改邪归正了。”

“陈小丙和柏老二呢?”

“我想这样,剩下的建材,就陈时七柏老二陈小丙三家分分,三一三十一。”

公公问,那用什么盖磨屋?

陈蓉说,再买些建材。

婆婆说,你真会做好人,这么一来,又要花钱。

陈蓉说,花不了多少钱,磨屋可以盖得简单些。

公公想了一会儿说,好人做到底,就按你说的办。

一个月后,陈时七用蒋家的建材盖起两间砖瓦房,那寡妇还真嫁他了,是个满脸麻子的胖女人,一年后,还生了个女儿,取名陈余。

蒋家盖磨屋时,为了节省,东边靠着楼房西墙立柱架梁,没有砌墙,其它砖墙不是用砖平砌,都是开斗。瓦直接铺在椽子上,没有铺网砖,瓦也铺得稀,上下瓦重叠处只有两分,这样就省了好多建材。这样的房子,当磨屋是不错了,住人就不行了。这也怪不得陈蓉,她做梦也想不到,五六十年后,她的后代会住磨屋。

这三间屋子,东边一间养牛,中间一间安放一个大磨,西边一间放舂米的工具,全村人都可以使用。磨屋盖完,还剩下的砖瓦木料,沈大宝拿回家盖了个猪圈。

次年三月的一天上午,放牛的小留生病没来,大水牛在牛圈里哞哞叫了两声。在门口藤椅上晒太阳的春南听见了,他换了双布鞋去牛圈,牵了大水牛出去放,走到村口,碰上长工沈大宝。沈大宝想接过牵牛绳去放牛,春南说:“我还是几十年前放的牛了,今天让我放一次牛,也不累,你别管了,忙你的吧。”

沈大宝见春南执意要去,也就不争,说:“那叔叔别走远,累了就回来,骑牛背回来,省点力气。”

“好的。”春南让沈大宝走,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满意,三年前沈八用病故前,春南去看他,问他有什么要求,他只想在自己死后,让儿子大宝接替自己当长工,春南当即答应了。

春南走后,沈八用把儿子叫到床前,嘱咐道:“蒋家是仁义厚道人家,待我们像一家人,你到他家,要听话,好好干活。”说完,眼一闭,就去世了。

春南牵着牛走到尧塘边,先是想去大坟园放牛,那里边青草丰茂,把牛绳往牛双角一盘,随牛自走自吃,人往坟包草皮上一靠,晒着太阳,闻着花香,等牛吃饱了,骑上牛背回家。

他牵牛走了一条田埂,抬头看到了祖坟地里的松树,心想:自己离那里不远了,今天就先去看看。那坟地里的草也很多,很长很嫩,足够大水牛饱食一顿。

想到这里,他牵着牛顺河岸往北去,还没走到坟地,忽然觉得胸闷疼痛,后背也痛,像针扎一样痛,他忙把牛牵转回头,喊一声:“低头。”大水牛很听话,乖乖低下头,他忍住疼痛,右脚蹬在牛角上,牛一抬头,把他送上了牛背,他往前挪了挪身子,趴在牛背上,双手抱住牛屁股,胸闷,胸痛更厉害了,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水牛不慌不忙的把春南驮到家门口,“哞——”的大叫了一声,家人闻声出来,慌忙把春南扶下牛背,他身体僵硬,人已经去世了。

陈蓉看着躺在床上的阿公,悲伤地流下了眼泪,她哭着说:“公公没在床上躺一天,我没给他煎过一次药,喂过一次饭,他一下子就走了。”

殷火利老婆劝她说:“没在床上躺着,也是他的福,没受罪,你别伤心。”

“我后悔前段时间起楼,他也跟着操心受累,也许不起楼,就没事了。”

一个月后,蒋贤丁忧到家,先去父亲的坟上祭扫,他大哭一场,自责不孝,觉得自己连大水牛也不如,大水牛还送了父亲最后一程,他罚自己在磨屋睡了一个月,伺候大水牛。早晚喂一次草料,半夜起来接一次牛屎牛尿,一个月以后才回楼上床睡觉。

这天晚上,蒋贤背靠在床栏上,依靠在妻子身边,觉得温暖惬意,

看看妻子的脸,觉得随着岁月增长,妻子和自己的相貌越来越像了,他抓住陈蓉的手看,陈蓉推开他的手问:“看什么?”

“人家说你是苍龙手,让我仔细看看。”

“外面人瞎说,你也相信。我真有那本事,我就一天到晚摸米囤,让天下没一个人讨饭,没一个人饿死。”

“这几年你辛苦了,上有老下有小,还起了这么一栋大楼房。”

“怕我苦,你就在家帮我,以后别再出去了。有人说,县令是银树开花,你倒好,树上光秃秃的。”

“为财做官就不好了,就成贪官昏官了,就不能为国为民做事了。”

“在家也能做事。”

“在家里做小事,做官能做大事,你看我在武阳,惩恶扬善,兴修水利,做了不少大事。”

“朝廷的事才是大事,你拣了芝麻,朝廷丢了西瓜。”

“是啊,朝廷腐败无能打败仗,一笔赔款二万万两白银。”蒋贤痛心疾首地说。

陈蓉见蒋贤唉声叹气惆怅不乐,安慰说:“好了,马关条约也不是你签的,睡吧。”

陈蓉往下一躺,转身朝里闭眼睡觉;蒋贤起来,吹灭了煤油灯,到隔壁房间去丁忧。

蒋贤上床,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好半天睡不着,先是想国家割地赔款的事,后来又想妹妹蒋惠受气的事。听妻子说,蒋惠嫁到里庄褚家,日子过得不幸福,婆婆很凶。蒋贤觉得蒋家女人都有点命苦,嫁出去不是短命,就是受气遭罪。

他决定过几天去里庄看看,问问情况,看能不能帮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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