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贡家惨案(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1770 字 9个月前

傍晚时分,贡怀义从街上回来,走得急匆匆的,他屁股里夹了一泡屎,快憋不住了,要赶快回家拿草纸上茅缸。

走到安文家门前,安文叫住他,说上午两个收破烂的像是小偷,可能要偷他家东西,让他家小心点。

“听见说什么了?”

“没听清,像是来打路脚的样子。”

“没听清,瞎说什么!”贡怀义不耐烦地说,他小腹发胀,赶紧小跑回家,拿了草纸,又小跑着去茅缸,蹲下后,先开大炮,后开机枪。

小村暗夜,天似黑灰的锅底,乌云遮住月亮,星星也出不来。下半夜,天色依旧,风稍大了些,除了树叶沙沙声,村里很安静。

沃士良起来撒尿时,听到外面有人叫喊了两声,过一会儿,又没声音了。村里原先有几户人家养狗,晚上有什么动静,狗就先叫了。闹饥荒以后,人还吃不饱,没多余的粮食给狗吃,便不养狗了。原先养的狗,少数是自家杀了吃了,多数是被人偷走杀了吃了。沃家的白狗,就是被人用套狗杆套走,杀了吃的,沃士良想起,心里就难过。

贡家是从来不养猫不养狗的,他家认为养猫养狗是件吃亏的事情:好猫管三村,好狗管一村,村上有人家养猫养狗,贡家也跟着受益,没必要浪费自家粮食喂猫喂狗。村里没狗,也就没有狗叫,谁也不知晚上村里出了什么事情。

天刚蒙蒙亮,沃士良听见贡汉光大喊:“来人呐!救命啊!”声音凄厉而恐怖,沃士良急忙套上衣服,开门前往贡家。

在沃士良的记忆里,贡汉光如此声嘶力竭的喊叫,和他儿子贡怀义小时候的喊叫声有点像。

那是在他9岁的时候,那年夏天,三个月没有下雨,稻田用水多,好多河塘水都到了河底。大人愁眉不展,孩子们兴高采烈,哪里水少鱼跳,就到哪里去抓鱼。太平塘水到膝盖时,大人们也穿了短裤,光着膀子下去抓鱼,沃士良和贡怀义也光屁股下去抓鱼。

一大群人跟着鱼群到处追赶,你叫我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大人们你一条我一条,连续不断抓到鱼。孩子们人小手小力气小,抓到手的鱼,一挣扎又跑了。他们商量一下,决定到水少的南稍去抓鱼,他们下到水浅的南稍,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又宽又长的鱼背,仔细看,是一条二十几斤的大草鱼。

两人都很兴奋激动,也有些担心,怕抓不住,鱼掉头游到水深处,他们就只好望鱼兴叹了。两人小心翼翼跟在鱼后面,用手在泥水里划拉,把鱼往水更浅处赶,等它搁浅时按住它。

一切按计划进行,大草鱼被赶到泥水尽头,一下子腾跃到没水的淤泥里,尾巴打得泥水四溅。贡怀义猛然扑到大草鱼的身体上,双手紧紧抱住大鱼说:“这鱼是我的。”

沃士良生气,上去抢夺,二人打了起来,沃士良骑到贡怀义的身上,双手去扒他肚皮下的鱼。

“救命啊——”贡怀义声嘶力竭地喊叫,那记忆深处的喊叫音与刚才的声音很像,不同的是以前是童音,现在是老声。

贡怀义家大门开着,屋里情况惨不忍睹,堂屋的地上躺着四具尸体,分别是贡怀仁、贡怀义、贡怀仁的妻子、贡汉光的妻子。四个人有的被刀刺死,血肉模糊,有的被勒死,瞪着眼珠吐出了舌头。西屋床上躺着夏芳,歹徒没要她的命,只是割掉了她的一只耳朵,她用手捂着流血的伤口,痛苦地呻吟着。她怕歹徒没走,到快天亮才敢大声喊叫。/

在另一间屋里,贡怀仁七岁的女儿和五岁的儿子被杀死在床上,鲜血染红了床单,屋内的箱子柜子都被打开,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一尊钟馗的木头雕像也掉在地上,似乎钟馗也不是歹徒的对手。

秃头贡汉光没睡在屋里幸免于难,他因为吝啬刻薄,常克扣长工工钱,有的长工讨不到工钱,就扬言要偷他家牲畜或猪羊抵债,他怕人家偷牛偷猪羊,常年睡在牛圈猪屋,宁闻臭味不舍钱财,这才逃过一劫。

贡汉光是四五更时分发现家人被杀的,他迷迷糊糊中,听到夏芳尖利的喊叫声,赶紧跑回家,家里的惨景把他吓坏了,他先是大喊大叫,接着便坐在白发妻子的尸体旁痛哭流涕,嘴里不住地说:“作孽呀!作孽呀!都死了,我也不活了!”

沃士良知道,因为饥荒,有地方发生抢大户吃大户之事,一般是抢粮劫财,很少杀人,他疑惑不解地说:“怎么能这样吃大户,抢钱抢粮就算了,不该杀人呀。”

沃士良说着,伸手去扶坐在地上的贡汉光,手被贡汉光狠狠的甩开了,他气不打一处来,满腔仇恨地说:“王八蛋!都是你家舍粥招来的贼!”

“怎么是我家招来的?”沃士良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地说。

安秀也过来了,眼睛里含着悲伤,她对丈夫说:“先送夏芳上街看郎中,她的伤不轻,顺便报警。”

大家觉得安秀说得对,救人要紧,人们把夏芳架到一块门板上,几个小伙子轮流抬着往尧塘街上去。

把夏芳送到诊所后,沃士良去巡警所报了警,三个巡警跟着沃士良来到贡家勘察现场。凶犯遗留在现场的物件不多,只有一个宽边布帽,上面有一个墨汁写的鸡蛋大的“八”字,还有一条白毛巾,上边用红丝线绣着“沃记”两个字。

巡警拿着帽子和毛巾让贡汉光辨认,贡汉光说:“这毛巾就是沃家的,赖不了!这帽子就是昨天来我家收废铜烂铁的人戴的,我也认识,他们中午在沃家喝了粥。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我们家跟沃家有仇,昨天还吵了一架,我觉得就是沃家勾结凶犯来害我家的。”

领头的胖巡警觉得沃家有嫌疑,要沃家去一个人到县警署接受调查。

安秀说:“毛巾是贡家人偷去的,昨天我家丢了一条毛巾。”

“谁能证明?”胖巡警的问话里疑云密布。

“苏哑巴可以证明。”安秀说。

“把苏哑巴叫来。”胖巡警大声喊。

苏哑巴来了,他惊恐地看着巡警,巡警拿着绣有“沃记”二字的毛巾给他看,问:“是贡家偷的沃家的毛巾吗?你看见了?”

苏哑巴点点头,又摇摇头,用手比划着老鼠扔进粥里的样子,嘴里“呜哩哇啦”,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贡汉光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苏哑巴说:“苏哑巴是他家长工,向着他家说话,他家没与凶犯勾结,凶犯为什么不抢他家?为什么不杀他家?他家人为何先来我家,为何要救夏芳,为何要报警?”

胖巡警觉得贡汉光说得有理,他说:“沃家脱不了干系,没关系怎么给人家粥吃呢?没关系毛巾怎么会在杀人现场呢?没关系报什么警呢?”

安秀说:“我家是舍粥,叫花子跟我家都不认识,都给粥吃呢。我昨天还让贡汉义小心,那收破烂的不像好人。”

“别强词夺理!把老头带走问话。”领头的胖巡警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沃老汉,大声吩咐,身后的两个人立刻上前,抓住了沃老汉的两条胳膊。

安秀大声说:“别动手!”她转头对丈夫说,“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跟警察去。”

沃士良有些害怕,也有些不高兴,他觉得爸不去也该哥哥去,可是安秀已经开了口,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生气地瞪了安秀一眼,跟着巡警们走了。

安秀看着丈夫踉踉跄跄的背影,眼泪流了出来,贡汉光摸着蓬松的灰白胡子,冷笑着说:“狗东西!害人也害己!”

安秀气得想给他一个嘴巴,但忍住了,毕竟他家破人亡挺悲惨的,她含泪往家走,感觉背后有冷箭不断向自己射来。

第二天,安秀带了换洗的衣服和烙的饼,去看关在县警署的丈夫。

沃士良和四个罪犯关在一间阴暗潮湿有臭味的小牢房里,因没带钱送给狱警,进来就被打了一顿。进了牢房,又被一个犯盗窃罪脾气暴躁的罪犯打了一个鼻青脸肿,他情绪低落,恐惧不安,身冒虚汗。

安秀走到牢房小窗前,污浊的霉臭味扑面而来,她看着昏暗的房间,叫了丈夫好几声,沃士良才从地铺上爬起来,走到小窗前,接过东西,带着哭腔说:“快想办法救我出去,我受不了了,我要死在这里了。”

安秀心里难受,安慰了他几句,就去找警察署长。署长是个大胖子,满脸横肉,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案子我知道,现在看来,你家的嫌疑是最大的,本来两家就有仇,案发现场又有你家的物件,村上那么多人家,为什么就你家报案?抓不到真凶,破不了案,不能放人。”

安秀看救夫无望,只能回家另作打算,从县城到家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安秀走了快两个时辰,她心里着急,怕案子破不了,丈夫死在狱中,越想越着急,双腿也越沉重,像灌满了铁砂,加上肚饿,走得就很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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