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 曲辉被抓(1 / 1)

长天万里 洪起 2017 字 8个月前

伊藤有两个爱好:下围棋和练书法,杏年是这两项的高手,经常与伊藤对弈和切磋书法。虽然有时让伊藤赢几盘,恭维一下他的书法,让伊藤快乐一下,但杏年比他更快乐,因为这两样都是国粹,他为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骄傲和自豪。

经过多次考察和一段时间的交往,伊藤对杏年的怀疑渐渐消释。杏年与丹阳城里的日伪军头目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豪爽大方广交朋友,先后结拜了二十四兄弟。/apk/

杏年三天两头和他们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打打麻将。他读书多,阅历丰富,善于讲各种笑话,常让周围的人们哈哈大笑开心不已。他慷慨义气,常吃点小亏,常给人小恩小惠;在看似不经意的笑谈交往中,联络了感情,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1940年冬天,新四军挺进纵队在珥陵伏击日军一艘汽艇和一艘驳船,缴获大量军火和粮食,这一胜利的取得,就是靠杏年提供的准确情报。

新年初一的早上,丹阳城里冷冷清清,街上没有张灯结彩,没人放爆竹,没人敲锣打鼓,商铺都关着门,行人不多,没有以前过年熙熙攘攘喧闹喜庆气氛,人们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压抑。

杏年穿着蓝色呢子大衣,戴黑色礼帽,脖子上围着梁婷给他织的紫红色围巾,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脏兮兮的街道看着他,两边低矮的带白霜的房顶也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浪迹江湖的流浪汉。挂着灯笼的破旧屋檐,贴有红色福字的老式门窗,却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没有喜庆的年。

年是去年的,又是今年的,是昨天落山的一轮明月,又是今年冉冉升起的太阳,它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是通往未来旅途的一座桥梁。人逢佳节倍思亲,他身在家乡为异客,想回皇塘看看,看看活着的亲人;想到父母坟头祭扫,给他们烧点纸,磕磕头。

他走出城,走到大运河边,还是停下了脚步,他怕佐藤和保安队有什么意外情况。另外,他想回家,也怕回家,他现在是臭名远扬的汉奸,皇塘人不会不知道,两个哥哥不在了,大嫂仇恨他,二嫂认为他不忠,村上人要骂他,黄狗不死,也会厌恶他的,回去干什么呢?

天阴沉沉,寒气逼人,大运河水面上笼罩着淡淡的薄雾,河边人家屋檐下,挂着似泪水一样冻凝的冰凌。

杏年弯腰捡起一块耳朵大小的瓦片,侧身向水中削去,若在小沟塘,这块瓦片能从北岸漂飞至南岸,在水面留下一串间隔均匀的涟漪,可今天瓦片出手后,“咚”的一声,钻入水下,仅有一个涟漪,慢慢荡漾开来。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按老家的说法,年初一的任何挫折都是不吉之兆。他不迷信,但在心里提醒自己,身在虎窝狼穴,凡事皆要小心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大意失荆州。

杏年听到东边一条小河里有人呐喊,还有“砰砰砰”的声响,便走过去看。是两个人撑一条小渔船在敲板捕鱼,一个人手拿木棒,用力敲绑在船头上的木板,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砰”声,鱼受惊吓跳出水面,撑船的便挥篙打去,鱼被打晕浮在水上,撑船的把船撑过去,用木棒敲板的放下板子,拿起小抄子网,将鱼捞起,倒进船舱。

杏年踮脚看了一下,船舱里有十几条白鲢鱼,抬头摆尾心有不甘地在挣扎跳动。他叹了一口气,鱼真愚,在水下别动,不就平安无事了,何必惊慌失措自投罗网?他又想,庄子说得对,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也许那敲板声响,让白鲢鱼觉得生不如死。

船靠岸了,杏年问戴黄布棉帽的敲板人:“大年初一不休息?”

“身闲肚也闲,趁过年鱼贵,抓几条鱼,挣点买米钱。”敲板人回答。

“祝你们今年有好运!天天抓大鱼!”杏年说了句让人喜欢的拜年话,转身回保安队。

他在剿匪大队门口遇到了许大麻子,他嘴上叼着烟,帽子和衣服上有点湿,裤腿上还有泥,像是刚从乡下回来的样子。

许大麻子这会儿心情不错,主动点头跟杏年打招呼:“过年好!”

杏年说:“辛苦啊,过年都不能歇着,这是下乡了?”

许大麻子把烟头吐地上,乐不可支地说:“今年要交好运了,开年大吉,第一网就抓条大鱼。”

杏年的心被揪了一下,忙问:“抓到什么大鱼了?”

许大麻子走近一步,嘴靠近杏年的耳朵,低声但快乐地说:“丹阳共产党的县长让我抓住了,你说是不是条大鱼?那家伙狡猾,抓了几次都扑空了,我想他过年该回家吧,昨晚去他家外面守着,半夜他果然回家了。”

许大麻子这么一说,杏年的心收得更紧,追问说:“没搞错吧?”

“十拿九稳,就是共产党丹阳县长曲辉,剿匪大队墙上有他的照片,烧成灰都认识。我已经报告伊藤了,明天审,争取来个开门红,把丹阳地下党一网打尽!一夜没睡,我回去睡觉了。”许大麻子如起早捡了个金元宝,也像狗熊一早掰到了一个大棒子,感到巨大的快乐和无比的幸福,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摇头晃脑地回家去。

看着许大麻子狗熊般晃动的背影,杏年的心紧悬了起来,曲辉的模糊身影在脑中浮现。他和曲辉见过一面,中等身材,年纪四十上下,大脑袋,留着平头,有点自负,好夸夸其谈。

曲辉老家是蒋市曲庄,父亲是私塾先生,因为伯父没有儿子,他从小过继给在金坛做生意的伯父。1923年,他进入金坛县立初级师范读书,毕业后,娶了金坛富商苑国义之女苑柳为妻。

苑柳年长他一岁,长得清瘦妩媚,眉毛较黑,皮肤较白,有点凹陷的太阳穴,鼻子下有点唇髭,再往下,是樱桃小嘴,任性的下巴,细长的脖子,看起来有几分姿色。苑柳平时不拘小节,常与男人调笑嬉闹,曲辉不悦,多次告诫苑柳,要她端庄自重些,苑柳说丈夫思想太守旧、太狭隘,依然我行我素,曲辉忍无可忍,时常对她进行辱骂殴打。

有一次,他从老家回来,得到重要情报,没有回家,直接去楼三狗家捉奸。两个人猝不及防,身上一无所有,楼三狗抓了件衣服,动作敏捷跳下床逃之夭夭。曲辉怒发冲冠,拿起棍子,对老婆大打出手,不料下手太狠,将苑柳打死。他为躲避官司,逃离家乡,参加了革命。

抗战爆发后,曲辉被派回老家做地下工作,又娶蒋市钱甲村的钱玉娥为妻,生有一子。

去年以来,日军加强铁路以南地区扫荡,地下党组织都转移到铁路以北,曲辉思念妻儿,时常违反纪律,去铁路以南的钱甲村探望妻儿。

大年三十这天,曲辉无事。上午在房东李嫂家洗衣服,洗完衣服,看李嫂用两把菜刀在砧板上剁做丸子的肉泥,两把菜刀一上一下,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他听起来就像是说“行动行动”,“回家回家”。/

下午,他去村边寺庙闲逛,看到香案上的签桶,拿起摇摇,随手抽了一支,拿起一看写的是:“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他问住持和尚:“这签怎么样?”

“不太好。”胖胖的住持和尚回答。

“有危险没有?”曲辉心一沉,脸色比乌云还阴沉。

“危险倒是没有,就是心想事不成。”住持和尚模棱两可地说。

曲辉想,只要没有危险,就回家看看,过了初三就回来,他思妻心切,大步流星往家赶。

晚霞在暗下去,西方的天空,只剩下一条暗红色的长带,如一块快烧完的煤块。过了铁路,晚霞不见了,夜幕落下了,样样东西都失去了原有的轮廓。往远处看,黑暗中分不清哪里是田野,哪里是村子,只有看不到头的黑暗。近处的一切也朦朦胧胧,脚下的灰白土路只有一两丈长。天上没有月亮,只有黑暗中的繁星在闪烁。

原野上,一切都静止不动,也没有什么声响,只有偶尔响起的炮仗声,告诉人们过年了。空气中有泥土味、干草气,好像还弥漫着杀气,因为曲辉闻到了火药味,他并不在意这气味,他知道这是炮仗燃放的气味,不是弹药的气味,他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曲辉兴冲冲走到家门口,举手敲门时,藏在暗处的许大麻子走到身后,用冷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勺,两个胳膊被两个人紧紧抓住。他浑身汗毛直竖,脸吓得苍白,惊惶不安却故作镇静地说:“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

“少废话!凭什么,你心里清楚!”许大麻子大声吼道,麻脸上满是得意和喜悦。

曲辉被带到剿匪大队看守室关押,房间黑暗,有些阴冷,有血腥气味,曲辉惊恐地打了个寒颤,他有些后悔了。

杏年和梁婷的工作归新四军领导,曲辉不清楚,但作为地方党组织的负责人,他对辖区内的党员基本情况是知道的。杏年的脑子快速转动着,曲辉会不会叛变?会不会把自己和梁婷供出来?要不要撤离?曲辉万一叛变,他和梁婷就非常危险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决定立刻去找梁婷,让梁婷离开丹阳,顺便把这个消息报告给组织。

他往济元药店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年三十那天,梁婷就回常州的大姐家过年了,说好初五回来。常州那么大,到哪里去找她呢?杏年着急又无奈,在街上徘徊了好久,直到觉得身上寒冷,才往租住的房屋走去。杏年决定,如果联系不上组织,自己也不撤,自己刚刚在日伪军中站稳脚跟,没做多少事情,走了可惜。万一曲辉把自己供出来,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自己想办法化险为夷,不要和白鲢鱼一样,板子一敲就惊慌失措。

梁婷还是转移为好,换个人做联络员就是了,不必冒险。万一被捕,问题就很严重。敌人的酷刑惨无人道,没有超强信念意志的人,是受不了那种折磨的。她就是能坚强不屈视死如归,也没必要让她受牢狱之灾,没必要冒牺牲的危险。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梁婷,让她不要回药店,免得落入虎口。可是他找不到,也没法通知到她,只能看着危险一步步靠近,他束手无策,他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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