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之上,天子眯了眯眼,画笔撂在一边。
“一个闺阁里的黄毛丫头,居然还试图指摘朕?”
赵鐩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朕记得,楚白山这掌上明珠,生来带着不足之症。”
赵鐩帽檐遮着的双眼左右一转,斟酌开口:“微臣宣旨后,她咳出口血。”
天子冷笑一声,缓步行至窗边,目光眺着远方沉声:“此下秋时过半,临近冬日,远嫁犁北这一路怕是苦寒无边。”
“叫她莫要磨蹭,三日后,便上路吧。”
——
傍晚,赵鐩带着圣上口谕再临已经摘去牌匾的楚宅。
传完口谕未曾多留,只是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嘴,“这人心隔肚皮,楚姑娘日后可要擦亮眼睛。”
楚倾瑶像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声谢过。
等送走赵鐩,楚倾瑶回身望着破败的院落,抬手砸了手腕上水头顶好的翡翠镯子。
这是一个月前夏荷花会上,贺子言当着众人的面,送她的定情信物。
如今看来,当真可笑。
爹爹早时同她说过,丞相府早些年间,与她楚家有些不对付。
可这么多年过去,加上与贺子言出游时也曾多次碰见过丞相夫妇,两家相处十分融洽,就连她爹都渐渐放下了警惕,允许她与贺子言来往。
“如今一想,皆是口腹蜜剑!”
楚倾瑶怒急攻心,喉腔涌上一股腥甜,细瘦的手指用力攥紧胸口衣领,好一会儿才忍下没再咳出口血来,可心头转念,又悲从心起。
“爹爹今日进宫,本是为我求赐婚的......”
心口闷的喘不过气,生生压弯了身子。
鸢儿在一旁搀着她急的火烧火燎,偏生不知该劝些什么,只能小姐小姐的唤着,一时急得也哭出声来。
倏尔身后传来门环叩响,楚倾瑶缓了许久才示意鸢儿开门看看是谁。
半扇门沉沉拽开,外头月光铺洒,贺子言一柄折扇按在身前,颇有几分潇洒公子的意头。
只可惜,装得再光风霁月,日后也难掩其人面兽心。
瞧见楚倾瑶红着眼眶,贺子言不似往日立刻上前嘘寒问暖,反倒面露嘲弄,“翰林院内阁首辅的千金,不是向来清冷高贵吗?如今看来,这是落魄了啊?”
楚倾瑶抬眼,生平头一回,目光冷厉痛恨。
贺子言本就是来找不痛快的,甩开折扇在单薄的胸前挥了两下,奚落道:“听闻圣上赐你为弃王妃?哈!传言弃王君临妄性情暴戾凶恶残横,违常悖论乖张幽僻,不然堂堂皇子也不会被圣上抛弃,还被冠以弃王封号,束于犁北终生无诏不得回京。”
“你一个罪臣之女,嫁给他一个罪大恶极的弃王,也算是般配了哈哈哈!”
正讥讽笑着,忽然瞥见地上那四散破碎的翡翠镯子,贺子言脸色骤然一黑。
这镯子本是他想送给裴家三小姐裴淑婉的,奈何淑婉懂事,不仅提醒他为了大业他不曾送过楚倾瑶什么,还将这镯子让了出来。
今日来找楚倾瑶,这枚镯子也算是他的目的之一,没想到楚倾瑶居然给砸了。
“也罢,这镯子如此晶莹剔透,你一个罪臣之女反倒玷污了它。”
楚倾瑶闻言指骨一紧,指甲生生刺入掌心,“贺子言,我问,且只问你一次。”
“为何?”
贺子言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般,笑了许久不停。
“为何?哈哈哈为何!”
“因为你们楚家不配!”
“就如你一个贱女不配这珍贵的镯子,如你那恶毒的娘不配长命,你们楚家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不待说完,楚倾瑶冲到贺子言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贺子言也没想到往日温婉淑良的女子会突然动手打人,捂着脸发愣的功夫,另半张脸紧接着也挨了一巴掌。
两巴掌依旧不解气,楚倾瑶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居然攥着贺子言一七尺男子的衣领,猛地将他推下门口的石阶。
等贺子言诶嘿呦乎滚下去,大门早已阖上,巷口探出不少瞧热闹的百姓。
门外,贺子言脸色黑如锅底顶着众人目光灰溜溜离去。
门内,鸢儿捧着楚倾瑶红肿的小手边哭边吹。
“小姐您傻不傻呀,揍人这种事您吩咐奴婢呀,奴婢手劲大又不怕疼,奴婢能胳膊抡出火星子,连扇那贺小人好几巴掌不带停,您看看您这手红得都肿起来了,要心疼死奴婢呀!”
鸢儿小嘴叭叭个没停,楚倾瑶反倒平息不少。
“不亲手扇他,我怕是又要呕出一口血来。”
“小姐......”
“区区两巴掌,我可还没解气,这种事日后还有,你莫要哭了,白叫别人听去笑话。”
鸢儿抽搭两下,点了点头,扶着楚倾瑶慢慢往回走。
门房屋檐上,君临妄一袭沉墨衣袍融于夜色,身躯修长躺在瓦片上,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叼着京郊常见的小野花,悠哉得就差哼个小曲了。
听到楚倾瑶言语,君临妄挑了挑眉,咬着的花梗摇晃,眸中多出不少兴味,侧起身撑着头,目光直勾勾地,毫不掩饰地打量逐渐远去的那道瘦弱身影。
宅内空旷萧寂,本就没多少的家丁抄家时便早作鸟兽散。
楚倾瑶神色空泛不知该落于何处,不知怎得心底发寒,余光散在身后,蓦然感觉汗毛乍起。
骤然转身抬眼望去,房檐处,一只巴掌大的小银雀扑棱着翅膀落在瓦片上。
见她看过来,还歪了歪头,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小姐,您怎么了?”
楚倾瑶轻轻摇头,“许是我察觉错了,回去吧。”
刚刚,她分明看见一个玄衣男子躺在屋檐上,侧撑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相的盯着她,可再回头细看时,却又不见了人影。
她不可能看错,刚刚绝对有个梁上登徒子。
一墙之隔,君临妄拍拍裤腿上蹭的墙灰,抬手接过从天而降的小银雀往肩头一搁,双臂往脑后一枕,大摇大摆的顺着巷子往深处走。
院墙里传来细微交谈声,院墙外的长仁长义立刻竖起耳朵,眼瞅着自家王爷吊儿郎当的步子慢了下来。
“鸢儿,那犁北的弃王爷,近来可有什么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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