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想了一下午,决定花钱给小丫买文具。
虽说她完全可以借给小丫一套课本,再给些纸笔墨水。
但她怕回家后没法交代她的课本为啥不见了。她怕解释不好为什么要借给别人。
而她有钱。不谈宝宝当时塞给她的钱包,她书包里还有闻人柔给的零花钱,数量正经不少。
而钱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慢慢找到花钱的借口。
“我带你去买文具!”她又对小丫说了一句。声音更高了些,语气更坚定了些。
小丫吃惊地看着她,但更多是不可置信的希冀。没有书本文具这件事,几乎快把她打垮了。
“走!”莫莫拽着她就要走,莫名火急火燎起来。
“我……我……”小丫迟疑地抵抗着。
“听话!你可是小弟!我是大哥!”莫莫拽着她走出了十几步,直到丧失了勇气。她需要带路的,她不敢在前面带路走,去面对密密麻麻的人和眼神。
“去找小皮吧……”宝宝体贴地说。她和莫莫拥有同样的恐惧。
几人回教室找到了小皮,他正混在一堆男娃里面嬉闹。莫莫丧气地发现她不敢去叫他。
只好站在那里等着,还是小皮率先发现了她们。
他在一片嘻嘻哈哈的揶揄中走向了莫莫几人。什么“老相好的”“喝喜酒”“亲个嘴儿”之类的怪叫此起彼伏。甚至还有孩子玩儿起了扮演游戏,翘着兰花指说:皮夹克,人家好爱你。
“咋了,莫莫姐,宝宝姐。”小皮不自在地问。讲道理,要不是饭菜太好吃,他是不会把自己放到被调侃的位置上去的。
班里像他这种生态位的孩子,通常最具有调侃他人的机敏,和避免被调侃的警惕。
“哪里有书卖?”莫莫小声问,“小丫没有书本文具。”
“先出去吧。”小皮带头走出教室,尽量显得平常且吊儿郎当,但步伐一点都不慢。
三人出去,却发现小丫还在教室里。
十多秒后她才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面袋子。
“你干啥去了?”莫莫问。
“拿书包……”小丫小幅度地举了举面袋子。
“真是怪了,”小皮嗤笑道,“你连张纸都没有,书包倒是有,装空气啊?”
莫莫看她的面袋子里不是完全干瘪的,就抢下看看,发现里面装着不少垃圾。
多是些各式各样的纸壳纸片儿,不带字儿、不破碎的很少,以巴掌大的纸团和巴掌大的纸片儿居多,都脏兮兮的。
垃圾袋,不,面袋子,不,书包底部,还躺着不少别人废弃的芦苇笔,但墨水管儿都破了,要不就断成了两截,压根儿没法用。
“你捡这些干什……”莫莫刚下意识问,就打住了。她也有拾荒的日子不是吗?当时她连食物都要从垃圾桶里去翻找。
“走吧,走吧……去小卖部。”她催促小皮带路。
三人又展开了小皮领头带路,小丫在后低头,莫莫和宝宝居中被押的阵型。拨开人流,开向小卖店。
学校里有小卖店,以卖文具书本为主。虽然老板顶着家长举报,偷偷摸摸上了一些零食,但孩子们还是更爱去校外的小卖店。
他们管校内的小卖店叫做“好孩子”小卖店,管校外的小卖店叫“坏孩子”小卖店。无论好孩子还是坏孩子,都以去校内小卖店为耻,以去校外小卖店为荣。
这让莫莫和宝宝大松了口气。校内小卖店的人不多,也不张扬,都在低头快速挑选,正合她们心意。
“小丫,快挑课本,我和宝宝去挑文具。”莫莫忍不住催促,她想快点离开这里。
小丫却要哭出来了,怎么叫都没反应。巨大的希冀和她心里对于“施舍”的抗拒大概在打架,把她打傻了。
这就是施舍不是吗,她知道她是无力偿还的。虽然奶奶一直在教她去求,去蹭,去占便宜。但她唯有对此抱着灵魂层面不相容的深恶痛绝。
这仿佛是底线,是为了不变成她奶奶的最后阵地。
好巧,莫莫和宝宝能体会这种感觉。她们没有再催促小丫,而是让小皮去替她挑选。
小皮嘀嘀咕咕,说挑二手儿的就行,反正她是贱丫,就得用贱的……
莫莫砰地给了他一脚。惊起了周围的人,惊了她自己,也惊了小皮。
小皮想要发作,莫莫瞪着他说挑新的。对峙了一会儿,最终小皮没有发作。
但他报复性地给自己挑了一本小人书儿,说他也要。莫莫没说话,默许了。
最终挑好,七本崭新的课本,一本小人儿书,十大本芦苇纸,一盒二十支芦苇笔,一瓶墨水。
共计十七布鲁。
小丫看着收款台上那一堆新得令她不敢看的文具,简直要崩溃逃走。她麻木地颤抖起来。
宝宝犹豫了几下,勇敢地握住她的手。用精神小手给她舒缓着神经。
莫莫僵住了,她没想到会这么贵,不过是一些纸张而已。十七布鲁,明明能换她吃十多年的玉米饼子。
显然她不了解现在的汇率和购买力,十七布鲁已经不能再换那么多了。听说红曼帝国开始了收缩,布鲁的影响力投射区域开始大幅度缩减。
人们担心布鲁也会成为废纸,到时他们该用什么呢?难道以物易物吗?
莫莫发愁了,她书包里有足够的钱,不算宝宝给的钱包,光是闻人柔给零花钱就有二十布鲁。
这里曾爆发过巨大的争吵。淮中主张给一百布鲁,他认为这会是很好的锻炼,是关于负罪感的游戏。支配一百布鲁的财富是很累的事情,哪怕不用,只是保存着也不会轻松。
而闻人柔主张给一布鲁,她怕孩子们去买没营养的垃圾食品。
当时淮中心情不好,被铺天盖地的情绪折磨得憔悴不堪,就恶毒地说:你闻人柔不过是怕孩子们吃了垃圾食品,就不再爱吃你做的饭了,你就失去了“对他人有用”的感觉,你就不知该怎么活了!
当时闻人柔哭着跑了。淮中抽着自己大嘴巴子,苦苦哄了三天。
闻人柔都被哄好了,江流他们又不干了。
说这是很恶劣的错误,落井下石地开了一场盛大的批&斗会,连莫莫和宝宝都被安排发言谴责了。这才得到了原谅,完成了忏悔。
从那之后,淮中在讨论小事情的会议上完全丧失了发言权,闻人柔一家独大。江流曾感慨着说,这特么就是党争啊。
莫莫的迟疑,又把小丫往崩溃的深渊里推了一步。莫莫忽然有些懂了彭仔经常念叨的那句话:帮人帮到底,不然是畜生。
可这是十七布鲁啊,她的零花钱是二十布鲁。而宝宝给她的钱包,她一辈子都不打算动用。
今天是第一天上学,回去后就剩三布鲁了,这怎么交代?
被批评,被骂,被打,她都能接受。但万一她得到了失望呢?她今天,会不会埋下日后被抛弃的种子?
为了帮小丫,值得她冒这么大的险吗?
柜台里的老板又重复了一遍十七布鲁,且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纸张是有多好,一点都不亏。
附近挑文具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看来,想看看这人是不是没钱付款了,会不会出现灰溜溜逃走的乐子。
小丫好像崩溃了,她闷头就往外面冲,也不哭,浑浑噩噩。
但她好瘦,宝宝又忽然好勇敢。她拦住了她。
当莫莫咬牙,准备递钱的时候。一只雪白的小手儿攥着一把布鲁就递给了老板。货架上又被放上了一个套着塑料包装的粉色书包。
“再加上这个书包,一共多少钱?”莫莫听到了宝宝的声音。
她侧头,发现她正低着头,不去看她。
“嘿,用不了这么多,你这是五十布鲁,得找你二十七布鲁……来,拿好!”老板笑嘻嘻递回多余的钱。
莫莫看见宝宝低头揣回钱;看见小皮在不情愿地拦着想要逃离的小丫。她不知道宝宝为什么忽然这么厉害。
四人走出“好孩子”小卖店,一时相顾无言。装得满满的书包已经被强行塞在了小丫的怀里,她呆呆的,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炭。
宝宝把莫莫拽到了一边,低着头说:“我的零花钱……和你一样,也是二十布鲁,另外那三十布鲁是 工资,我帮大家恢复精神……”
“我的钱比较多,所以……不是那个意思……是……额……”
莫莫看着急于解释、越描越黑的宝宝,忽然厌倦了这种不能好好沟通的境况。非常厌恶。
就像明明可以行走的人类,不能接受在大街上用四肢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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