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晦涩灰暗的曾经在洛栖出现之后慢慢变得五光十色，他在梦里看见了洛栖带着街道办工作人员上门，强行把自己带出去上学，看见洛栖跟着自己一起在课堂上学习手语，看见洛栖抱着学校奖励的牛奶和饼干回家·······

那时候他最美好的一天，就是洛栖掉东西的时候。

假如洛栖掉东西在家里，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还没喝醉的洛大为自己不愿意出门，肯定会让洛一色去送东西，在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准备了，得到洛大为的允许之后，他一定会用最快速度跑着去。

等到了学校门口，比划着让保安把洛栖叫出来取东西，那时候洛栖或许会懒洋洋对自己说一声谢谢。

然后转身离开。

洛一色就这么眼巴巴看着洛栖的背影。

假如这时候没有下雨，洛栖的衣服不会被淋湿，最好刮一点凉凉的风，吹散地面的暑气，洛栖一路乘云而归，那这就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他也总是走在洛栖身后，低着头，跟着她。

他其实很想她丢东西，然后他马上就可以帮她捡起来，递给她，然后继续跟在她身后，离她近一点。

一直走。

他总是盼着她丢点儿什么。又不希望她太着急。

后来他才发觉，凭洛栖的心思，她根本不会落下什么东西在家里，每一次落下东西，都是她故意的，只是为了让他从那个只有洛大为的憋闷的家里走出来。

只是那时候他们一个没说，一个不知道。

她是他绝望中的向往，也是他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看见灯光昏黄的厨房，一顿只有两个人的温馨的饭之后，自己在洗水池里洗碗。

梦境里的洛一色顿时急了起来，他上前一步，用力拍打着小洛一色的肩膀，回头啊，回头！拿起你手边的菜刀，回头！

砍死他！砍死那个狗男人！

正在专心致志洗碗的小洛一色完全没有感应到身后紧急的气氛，他看不见在他身后，洛大为回家了，抽出皮带，一脚把洛栖踢翻在地，狠狠抽打在洛栖身上，他的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话，面色涨红，手中皮带在空中挥出残影，每一鞭子都精准地打在洛栖身上。

彼时的洛一色还没有戴上助听器，他听不见，也感觉不到身后的情形，他只是在洗碗，或许还在想着明天该吃什么。

在年幼的他身后，洛栖浑身蜷缩，用手抱头，背对着洛大为，尽力保护着自己的面部和前胸，她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嘴唇紧闭，不管是年幼的洛一色，还是长大了一些的洛一色，他们都不知道这时候的洛栖有没有惨叫出声，他们都不知道洛栖这时候是什么感觉。

梦境里，洛一色觉得自己大概是惨叫出声了，但他真的发出声音来了么？耳膜像是隔了层东西什么也听不真切，他看见洛大为再一次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皮带。

洛一色再也顾不得他能不能触摸到梦中的一切事物，他跳起来，趴在年幼的洛栖身上，试图为她挡住不断挥来带起血肉损伤的皮带。

皮带穿过他的身体，再次准确地砸在了洛栖身上。

洛一色能明显感觉到，洛栖的身体振了振，但她牢牢抱住自己的身体，继续忍耐。

洛一色抬起头，看着背着身还在自顾自洗碗的年幼洛一色，突然有种铺天盖地的绝望。

他低下头，对着熟悉又陌生的洛栖道歉，对不起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没听见······

洛一色想要尖叫，想要疯狂地砸一些东西，想要把刀深深捅进洛大为心脏里，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失聪。

为什么要失聪！

他不像错过和洛栖有关的任何声音，如果他会说话，他就可以尖叫，如果他听见了洛大为在打洛栖，他可以转过身，拿着刀去砍死他。

可他偏偏失了聪，失了声音。

他听不见，他说不出。

他就和一个傻子一样在洗碗。

洛栖是洛一色最珍贵最重要的人，洛一色自己可以挨打，可洛栖不可以，她带着自己走出没有声音的世界，她带着洛一色走向更好的未来，在这样的一个人挨打的时候，洛一色不能听不见。

他不能只是低着头在洗碗。

洛一色转过头，狠狠地瞪着面目模糊的洛大为，他的脸上情绪变化得飞快，就好像是从极致舒畅的世外桃源，一瞬间跌入烈狱，熊熊烈火将他的身躯焚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他不能呼吸，不能思考，眼前视线模糊，耳边轰鸣声连绵不绝，这个承载了他无数悲喜的房间开始凹陷坍塌，整个街道，整个稠城，天与地之间一瞬间就好像彻底崩塌，沦为一片废墟。

世间的所有生灵都好像瞬息间荡然无存。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有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杀了他！杀了他！保护洛栖！

恍惚间，洛一色觉得自己好痛，浑身都剧烈疼痛起来，脑袋最痛，好像被人用铁爪，生生把脑仁掏了出来，连皮带肉，从他的骨骼，他的头皮之下，狠狠地拖拽出来。

再用钝器，狠狠穿进他的头颅里面，用力地搅拌，碾压他的伤口，碾压得血流不止，血肉模糊。

啊——！

洛一色浑身的血管和筋脉，都夸张且狰狞地炸了起来。

当梦境中洛大为再一次挥下皮带的时候，洛一色睁开猩红的眼睛，隔着多年的时光和幻梦，一手抓住了那根皮带！

洛一色站起来，把年幼的洛栖护在身后，一点点收紧手中的皮带，他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喉咙里痛楚得像是生吞了刀片，微微一张嘴，就是浓郁的血腥气。

“别打了！”

梦境中，洛大为惊惧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狗东西，别打了！”

洛一色扯过那条带来无尽痛苦的皮带，狠狠抽打在洛大为身上，抽散了整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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