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根贯穿心脏、途径脖颈、接至大脑的弓弦,嘣地一声,断了。
她哼也没哼就昏了过去。
沈青禾将那双目送“莫七”的眼珠子收了回来。
他一点点站起,一点点靠近,垂着头,看着地上的戚红药,慢慢地,脸上露出一种既不爱也不恨,既不很激烈也不很平静的神情。
他再蠢,也反应过来,刚才那个一定不是莫七。
那就说明一件事:药下错人了。
他虽不清楚戚红药因何昏倒,但也并不担心,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喃喃地道:“你虽对我不起,但我总是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沈青禾一俯身,想施力将人拖起来,忽然动作一顿,又慢慢站直,没有回头,道:“谁?”
一道狼狈的身影,用配套的狼狈声音道:“二……二爷。”
沈青禾两颊一绷,鼻翼附近的肉抽动一下,转身之际,面如平湖,难辨喜怒。
“我还以为,你打定主意要以这种身份活下去了。”
葛无香听出他语声讥讽,反而心中一喜,他只怕沈青禾笑着应对自己。
他双膝马上撞在地上,地上的石头很多,也挺尖锐,脏兮兮的白色衣裙,慢慢洇出一点红。
葛无香重重一扣头,什么也没有辩解。
沈青禾面无表情看着他,许久,道:“我可以给再给你一次机会。”
葛无香蜷缩在哪儿,颤抖一下。
沈青禾道:“看住她。别再出任何差错。”
葛无香没有动,道:“二爷,小人,小人如果再不恢复原貌,宁愿一死。”
沈青禾道:“你好好为我做事,怎么会死呢?”他袖口一抖,一个白瓷小瓶落在掌心,朝葛无香示意,“待我回来,你自能恢复如初。”
葛无香看着那瓶子,眼里冒出一种奇特的光,像条极恶又饿极的狗。
沈青禾手指再一动,瓶子滑入袖中,他又看了一眼戚红药,转身便走。
葛无香发出一声要断气似的哀鸣,膝行着扑上去:“二爷,二爷留步,万一您一时回不来,遇见麻烦,老奴这样子也保护不住戚姑娘,您留下药——”
沈青禾给他拖住一条腿,也不强挣,冷漠的垂眼盯着他,半晌,叹一口气,道:“罢了。”他好像是有些心软了,又拿出那瓶子,在葛无香渴盼的视线中,又取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将瓶身一裹,递出去。
葛无香抖手接过,但怎么也打不开瓶子。
沈青禾看他忙活一阵,方道:“药给你,是叫你安心做事。待我回来,再给你解开这禁制;若我六个时辰内回不来,它也会自动解除。”
葛无香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一触到沈青禾冰凉的视线,就吞了回去,只是小心捧着药瓶,走到戚红药身边坐下。
沈青禾笑了笑,转身离开。
现在,他要去找莫七,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戚红药在他手里,就完全没必要害怕莫七。
他也没必要再次冒险下药。
……
面前三个甬道入口,该走那一条?
和尚早与他兵分两路。
他已经第六十八次在做选择,耐心磨得比穿了三年的草鞋底还烂,但不得不凑合着补一补,接着走。
她在哪里?现在状况怎么样?她的手还没恢复,独自跟那姓沈的卑鄙东西是否周旋得开?
万俟云螭行至第四十一条岔路时,忽然发现,地上多了一些虫尸。
这地方就算有人尸都算寻常,但稀奇的是,这虫子带有强烈的令人厌恶的一种信号:沈青禾的气味。
简直强得有些刻意,有些过份。
连珊瑚曾说自己“留下一点痕迹”,以便万俟云螭追踪来,指的便是这个。
她掐准时间,掸了一点比虱子还小十倍的“熏熏虫”在沈青禾身上,这虫自身没有任何气味,长相除了过分透明,也没别的特点,只不过,一旦沾人畜的肌肤汗液,就会模拟宿主气息散发出去,那味道是独一无二的。
几个呼吸间,它们就会繁殖一批,死去一批,再重复这一行为。宿主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这些脆弱的虫尸,不过,那时它们已从生的透明,转为死的苍白,若眼尖些,还算好辨认。
又或者,不靠视力,燃一道最初级的追踪符,也可以锁定“熏熏虫”宿主的方位。
但万俟云螭连燃符都用不着。
这气味于他而言强烈得就像陷阱。
但他一瞬也没犹豫——管它是陷阱市井还是水井,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猎人岂非常常就守在陷阱旁边?
他只盼能一会猎人。
盼得双眼冒火,嘴里发腥。
有那么几次,他能感受到,目标已近在咫尺,但不知怎么,刚转了条甬道,那气息又疾速地淡化了,好像正飞快逃离。
万俟云螭在黑暗中站了会儿,平复燥烈的杀意。
他瞳孔中折射出前方洞穴蓝色的光晕,心知等在那里的又是数道出口,数个选择。
耽误太多时间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想。’
心动则神疲。
不要臆想她现在的遭遇,不要给自己脑中的猜测吓住,凝神辨别方向,判断……
忽然,极突兀地,那虫尸的气味骤然浓重起来,随着轻轻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人生中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只是需要一点耐心去等。
万俟云螭睁开眼,两丸暗金一闪,人一抹煤烟似的隐在黑暗里。
沈青禾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盘着那个包了浆的念头:怎么才能弄死姓莫的?
刚才,那妖物伪装成莫七,看样子滥杀无度,害死不少天师,此事如果操纵得当,算得上是一把好刀……
或者,用戚红药威胁他,逼他就范,会有多大效果呢?
他想了想,哼笑一声,摇头,大家都是男人……
一摇头,忽然觉得,脖子好冷,肩膀上沉了一沉。
沈青禾意识到什么,站住不动。
也动不了了。
有一条胳膊,看起来亲亲热热地揽着他肩头。胳膊的主人,用凉丝丝轻飘飘既不恼也不怒但令他几乎魂魄离体的声音道:“沈兄,真高兴咱们又见面了。”
沈青禾汗出如浆。
发生了什么?
好像一个呼吸间——呼气时,身旁绝对没有人;吸气时,他已经受制于人。
——他这时才明白,自己跟莫七的差距有多大。
沈青禾心跳极快,眼睛亮得异常,声音微扬,似乎很惊讶:“莫兄?是你?怎么——”
耳边偏上一点的地方,一个平和淡漠的声音截断道:“沈兄,我也有许多话想跟你聊聊,不过,在此之前,烦请先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她人呢?”
沈青禾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头巨兽齿间,那铡刀般的牙齿,随时会咬合,将他一分为二。
可是,他知道,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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