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戚红药躺在床榻上,还在琢磨白日所见的人和事。
连珊瑚的存在,可以解释客栈众人对她额外瞩目的原因。
但一路走来,他们遇到的那些天师,总不能都是因为这个理由而神情兴奋。
戚红药想得愈多,思绪纷杂,偏又没线索,理不出头绪,心中烦闷,便翻身下床,来到窗边。
时值初秋,夜风不甚凉,刚好消去几月来的暑气。
天边一轮明月,柔和摄人,又不黯淡,她从楼上看去,只见街头巷尾,都笼罩在一种轻柔宁和的氛围里。
戚红药的心头,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距离失名废寺的路,已经不多,莫七说他会赶来汇合……当我到了那里,能看见他么?
她倚在窗边,默默发呆,脑子里一时想到莫七,念头一转,又想到:师父呢,她老人家,现在伤势如何了?
她心底始终感念恩师对她的栽培。
虽然平日里,孙若梅对她教导甚是严苛,少有温情待她的时候,可她心里晓得,除了她学不了的道术,师父已将自身本领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平时严厉一些,也是为了她能在这残酷的世上活下去。
但是,孙若梅能教给她的,也很有限。
有些知识可以通过口传心授来习得,但也有一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付出一些代价,才能长记性。
于戚红药而言,降妖之技学起来虽艰难些,可只要能吃苦,就能学得会。
跟处世之道不同。
她一直都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
偏偏这世道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以不会捉妖,但最好是会做人。
因为妖吃人在明处,人吃人在暗处。
如果你是一个天师,在小心妖兽爪子的同时,更要提防人心叵测。
出来闯荡这些年,戚红药杀过的妖不计其数,得罪过的人,更数不过来。
有时,她也觉得疲惫、厌倦。
但她又常这样宽慰自己:我总归还有些本领,想想那些无力抵抗妖兽的平民,遇到妖物肆虐,只能眼看亲人被大嚼、惨死,眼睁睁等着轮到自己,岂不是更可怜么?
转念又叹:天道荒唐,既然造了人,为何又引来妖?
人要活下去,何其不易。
一想到“活着”二字,她的手,忍不住抚上颈侧。
那里有三颗小痣,一颗红,一颗黑,还有一颗,色泽介乎二者之中。
她身负的“不死”天赋,听着很令人羡慕,可是,这能力不是没有限制的。
她每一次受伤流血,颈间的小痣,都会起一些变化,师父说,待到三颗都转为红色,她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说来奇怪,旁的天师中,也有许多天赋异禀者,却没听说哪一位似她这个情况,额外多一道枷锁。
不过,要去处这个限制,其实也不难。
只要她愿意找人结契,二人生死一命,她的天赋会共享出去,而诅咒会随之消融。
可是,戚红药自懂事起,就被孙姑姑按着,苦练除妖技巧,可说两耳不闻窗外事;
等到十来岁上,总算可以单独行动,偶尔,也跟一些年轻的男性天师有合作,但她游走江湖,整日思考怎么跟妖物搏杀保命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想些风花雪月之事。
这么多年来,心里唯一有些异样情愫的,就是沈青禾。
可是,沈青禾对她的态度,一直十分微妙,硬生生给戚红药培养出一种,对他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心态。
尤其最近又发生了一些事,叫戚红药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沈青禾了。
也许,她从来就没有懂过。
她又想到沈青禾近来态度转变,似乎,是从莫七出现开始的?
说起来,自己跟莫七,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大约因为初见不甚美好,彼此算计敌视,后来再发生什么,关系也不能更坏了。
因为形象早就触底了,反而没啥包袱。
她跟那个人在一处,是很轻松的,虽然称不上无话不谈,但不至于像沈青禾跟前那般小心翼翼,生怕惹人不开心。
胡思乱想半宿,第二日起床,人看着略微没有精神。
距离古月城,还有一日路途。
失名废寺在古月城城郊一带,要抵达目的,还需穿城而过。
说来奇怪,他们一路来,原本遇见很多天师,可是到了古月城附近,反而人数蜕减。
入城这日,天气骤变。
分明初秋天气,却陡地刮起朔风,劈面吹来,割得人脸生疼。
赖晴空头上罩了纱笼,怀里抱着狐狸,走得有些辛苦。
戚红药看那古旧而充满历史感的城门,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沉重。
城门外,衰草枯杨,景色凄凉。
古月城内的景象,竟比外面清冷更甚。
空气中飘着一丝腥甜的气味。
他们对视一眼,戒备起来,循着有声响处而去。
城里已经没有普通人。
——甚至已经没有多少普通的建筑。这里不少房屋都成了砖头瓦砾,树木断折,好像曾有什么庞然大物低空飞过,将这些东西都给撞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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